第八十八章 荆襄龙凤(第2/3页)

[什么?墨儒连活字印刷术都研究出来了?那不是得等到宋代才会问世么?]

张煌闻言难掩心中的震惊,愕然问道,“既然已研究出活字印刷,为何不用?”

戏志才轻笑一声,反而表情怪异地问张煌道,“小张兄以为该用那活字拓印术来印制什么呢?”

“当然是书……”说了半截,张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这才意识到,汉朝可不是文学盛行的宋代,想来这个时代的天子,依旧还沿用着‘愚民’的教化方式,根本不会愿意治下的百姓懂得太多的东西。

戏志才似乎也注意到了张煌的表情,赞许地点头,说道,“小张兄想必也想到了吧?若是圣贤经典广印分发天下,虽有利于教化,却亦有种种弊害。首先,皇权难以统御百姓……具体在下不好细说,小张兄仔细琢磨便知;其次,我儒家学子地位受到挑战,唔,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儒家学子中出身于世家的那一群学子的地位受到挑战,各地方书院的地位亦岌岌可危……”

“咳咳!”荀彧表情古怪地故作咳嗽。

张煌望了一眼荀彧,心下顿时明白过来。想想也知,颍川书院之所以聚集那么多的学子前来求学,难道真的全部是因为荀爽的名声么?从适才戏志才与徐福的话就不难猜到,学子们之所以聚拢此地,极大原因是因为只有书院才藏有丰富的书籍,可供他们观阅。若是活字印刷术问世,并且印了大量的书籍出来,使得无数生活窘迫的寒门子弟也能够轻易得到拓本,他们还会跋山涉水来书院学习么?若是这些人不来,那书院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活字印刷术真的问世,首先受到剧烈冲击的应该是像颍川书院这种儒学正统书院,连带着,像荀氏这种开设了书院的世家的势力,亦会大受损失。想想也是,如今像郭嘉、戏志才这等世间妖孽之才,头顶上可是顶着‘颍川书院学子’、‘荀氏门徒’这种种记号的,而一旦书籍贱到人手一本,那么,颍川书院岂不是会损失许许多多像郭嘉、戏志才这样的寒门子弟?要知道一个强大的世家,可不是只凭本族子弟就能兴旺起来,更多的需要门徒、门客等外姓人员。

而其次受到影响的,那才是皇权的统治力度。

想到这里,张煌总算是明白墨儒为何没有发布活字印刷术了,因为他一旦发布,儒家这个在当今文学界独树一帜的庞然大物,恐怕第一个就要拿墨儒开刀。而墨儒作为儒家的外派杂学、附庸学派,又岂敢去损害儒家这颗他们所依附的大树的利益?

[儒家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啊……]

尽管可以理解儒家的做法,但张煌还是暗暗叹了口气,略有些疲倦地问道,“即便不广印书籍,那么稍微印一些发给书院里的学子又何妨?”

因为不再是关乎整个儒家利益的事,或者说荀彧生怕戏志才口无遮拦地又爆料出什么来,他抢先解释道,“这是家叔的意思。一来,学子抄书,本来就是我孔儒传统,先贤传统岂可作废?其二,学子在抄书时,远比口诵书本要仔细许多,像奉孝、志才、元直,有过目不忘本事的他们,只要抄过一遍,甚至可以背诵全文。至于其三嘛……只有经过自己双手辛劳的东西,才会更好地去保管,不是么?”

荀彧这番话说得张煌心悦臣服,回想后世那些学生们毕业时对待课本的做法,再比较历史中像‘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等寒门子弟苦心研究学问的事迹,张煌不得不承认荀彧的说法确实有道理。

“好了,天色不早了,诸位且在此歇息吧。……待用饭时间,彧到时会过来叫诸位。”

丢下一句话,荀彧拉着戏志才走了,可能是戏志才那一通毫不顾及儒学颜面的解释,让荀彧生生地感到后怕吧。

他们这一走,张煌这才注意到徐福已有好些工夫没有插嘴说话,转头一瞧,却见他正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摆在屋内中央的桌子,神色复杂地思索着什么。

“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张煌笑着说道。

徐福闻言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来,见张煌满脸的捉狭笑容,他面上微微一红,继而长长叹了口气。

“你其实很尊敬荀慈明,对吧,大福?”

“荀师待我等如亲子……可正因为如此,我实在无法接受荀师明哲保身的做法……”

张煌很能理解徐福的意思,天底下有哪家儿子从未幻想过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呢?若是当初荀爽决定入朝为官,去做那一朝污秽当中的一席素白,恐怕徐福会更加引以为傲,甚至于,跟随侍候左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很可惜,荀爽在分析利害后,还是决定不入朝为官,任凭朝堂昏暗,在野伺机而动。或许这种对‘父亲’的失望,才是徐福决定离开颍川书院的真正原因吧。

“首领,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志才兄方才也向你提过,让你来劝说我继续留在此地吧?”徐福沉声问道。

张煌自然不会瞒骗自己的兄弟,点头说道,“不错!……我的回答是,一切由你自己来决定。”

“我不会留下的!”徐福摇了摇头,捏紧拳头坚定地说道,“我要闯出更大的名望,做出更多的建树……叫那个老匹夫,有朝一日即便在这颍川书院一偶之地,亦能听到我徐元直的赫赫威名!……连我这样的人都能闯出成绩来,那个老匹夫……”

徐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煌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不学无术’的学生都能做到名扬天下,饱读诗书的老师又岂会在朝中碌碌无为?是这样么?……原来大福并不纯粹是因为斗气才离开书院的啊。]

张煌哂笑着摇了摇头。他感动于荀爽与徐福之间那‘怪异’的师徒之情,但是一点都不向往,因为这种羁绊实在是太累了。

老的是,小的也是,两个不擅长透露自己内心想法的家伙。

待用过晚饭后,黑羽鸦们便在徐福曾经居住的小屋里歇息下了。

半夜,待张煌起来方便时,犹听到徐福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这个家伙,这一宿注定是难以成眠了。

[何必呢?]

暗暗叹了口气,张煌自顾自睡觉去了,毕竟徐福心中的心结,可不是他能够解开的。

可能是有好一阵子没有睡过温暖的床榻了,次日黑羽鸦们到日上三竿还未醒来,一直到戏志才过来叫他们起床。

“起来起来,小张兄?元直?……襄阳的那些贵客们可是已经到了。”

张煌一听顿时困意全消,至于黑羽鸦们陆续也苏醒过来,包括徐福。那僵直的双眼与微微发黑的眼眶,张煌毫不意外这家伙昨日肯定是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