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6页)

但梁必达却似乎没在意,狡黠一笑,不假思索地说:“我参加抗战的时候不缺饭吃。我在娘肚子里呆到第八个月的时候,就听到了外面的世界在闹革命,那时候我就开始研究革命是个什么东西,研究了三个月,才弄明白。我是我老娘怀胎怀了十一个月才决定出生的,就是冲着革命这条路来到人间的。”

切斯特顿仍然穷追不舍,说:“我听说梁必达将军当年本来是要参加中国的另外一支军队的,是和那支军队失之交臂,才到了共产党的军队。我还听说,您之所以最终留在了共产党的军队里,与一个叫东方的女子和杨庭辉先生有关。假如,在最初选择道路的时候,您首先遇到的是另外一支军队,再假如,您在走进这支军队之前没有遇到东方小姐和杨庭辉先生,那么,您能想象您今天是个什么样子吗?您是不是认为您今天的结局是由许多偶然因素组成的?还假如……”

梁必达警觉起来了,眉头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注意地看了切斯特顿少将一眼,但马上就笑了,大手一挥说:“没有那么多的假如。假如那些假如都能成立的话,我梁必达就不会到这个世界上来。假如还有一个假如能够成立,假如令尊大人在走向朝鲜战场之前还没有结婚,今天在这里坐着的就不会是你切斯特顿少将了。所以说,在有些问题上,没有假如,只有必然。偶然往往也是一种必然。”

没有人听不出来,梁必达的话里已经明显带着火力了。切斯特顿明白过来,脸色便阴沉下来,一时竟无言以对。

梁必达乘胜追击,又说,“看来,切斯特顿将军对我梁必达的历史很有研究嘛,不胜荣幸啊。能告诉我吗,你还知道了一些什么?”

切斯特顿窘了一下,避开了锋芒:“梁必达将军,我知道你们都是马克思的信徒,那么你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吗?”

梁必达大笑,说:“我当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而且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为什么说我生下来就是个革命者呢,是因为我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革命的鼓点上了。我的资历和眼前的事实就是证明。”

“那么,梁必达将军,能谈谈你对唯物主义这个概念的理解吗?譬如您的说必然……”

这明显是再一次挑衅了,梁必达从切斯特顿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出了轻蔑—一狗日的,他还是把老子当土八路考核啊。

梁必达笑了,并且是微笑,说:“我认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根本标志,就是承认事实。我可以举个例子,在朝鲜战争中,我们的敌人被打得丢盔卸甲,灰溜溜地滚蛋了,而我们胜利了。我的对手上西天了,而我还在这里喝酒,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认识到这一点,就是唯物主义的态度。如果还有人胆敢发动不义之战,我还是要把他送到西天去,让他到天堂洗洗脑筋,这就是唯物主义的态度。”

切斯特顿听出了梁必达的弦外之音,顿时面如土色,很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家宴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切斯特顿夫人感到被冷落了,她尚不了解其男人隐蔽在心底的刻骨铭心的仇恨,很不满意他老是用一些郑重其事的问题来搅和眼前欢乐的场面,便又打了一个横炮,说:“梁必达将军,你有情人吗?”

梁必达顿时愣住了。切斯特顿夫人的这个问题显然是中国军队高级将领极不愿意涉及的问题,但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毕竟比阴阳怪气的切斯特顿少将要可爱得多。

梁必达想了想,有了主意,爽朗一笑,向切斯特顿夫人送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说:“当然有了,我梁必达生来就喜欢漂亮女人,但是按照我们中国的法律,我只能娶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的夫人,坐在你身边的安雪梅女士,也同时兼任我的情人。当然了,假如是到贵国定居,我倒是可以考虑同切斯特顿夫人建立情人关系——如果将军不介意的话。”

切斯特顿夫人快活了,又问:“梁必达将军,你要坦率回答,在你的夫人之外,你还有没有同别的女人有过性关系?”

梁必达大窘,在场的中国男女军人或非军人也无不为之无地自容。俞真悄悄地同陈墨涵耳语:“这个老骚娘们,还真发情了,对梁司令员的一切都感兴趣。低级趣味。”

陈墨涵笑而不语。

梁必达面红耳赤地说:“你们Y国是最讲尊重隐私的,我本来可以用一句外交辞令来搪塞——无可奉告。但是,我可以不搪塞,我可以襟怀坦白地告诉我亲爱的切斯特顿夫人,我没有同我夫人以外的任何女人做过你说的那种事情。因为……因为我不习惯。”

切斯特顿夫人目睹梁必达的窘迫,开心地大笑,笑得浑身肥肉波浪起伏。陪同的中国人也为梁必达这个既不失礼貌又把分寸把握得极好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气。

梁必达的家宴就在切斯特顿夫人的玩笑中恢复了友好和和睦的气氛。

但是,切斯特顿少将却很不甘心,他是有备而来,对准是要同梁必达进行一场舌战的,于是又提出请梁必达谈谈对战争与和平的看法。

梁必达忍住了满腹不快,仍然不失礼貌、而且恳切地说:“我以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而不是以作战一方对另一方的名义,向切斯特顿将军谈谈我的一个重要体会,那就是:和平是战争的最完美的表现形式,是战争的终极目的。但是,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没有了‘战争’这两个字,‘和平’这两个字也就不存在了。没有战争,甚至没有人类文明。战争是人类一切文明的老娘。我们中国军队的态度是,第一,坚持和平相处的五项原则,决不穷兵黩武。第二,我们的战争是为了消灭战争,是通向和平的惟一途径。我们中国字的‘武’字,上面是个戈,下面是个‘止’,就是停止兵戈相见的意思。以武止武,以战争制止战争,就是我们中国军人的使命。第三,我们将一如既往地保持雄厚的实力,但是这不是为了发动战争,而恰好是为了在世界军事格局中起到均衡作用,与那些军事大国势均力敌,形成对峙态势,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切斯特顿耸耸鼻子,很认真的样子,像是嗅着什么不对味的东西,重新发起攻势,说:“那么,如何解释五十年代初期中国和联合国军在朝鲜的那场战争呢?同联合国军作战,实际上就是同整个世界为敌。”

梁必达的脸色说变就变,立即拉得很长,端起酒杯,大喝一口,微微冷笑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国际社会早有公论,切斯特顿将军在这个非正式的场合里提出这个问题很不友好,有挑衅的意思。但是问题既然已经提出,我必须发表自己的观点。第一,至于说我们是同联合国军作战,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你们的所谓的联合国军,实际上就是一些干涉别国内政的伪国际宪兵,是以Y国为首的极少数国家,不能代表联合国。第二,朝鲜战争已经把战火燃到我国边境,唇亡齿寒,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举个例子,我在你切斯特顿邻居家里放一把火,你能无动于衷吗?你说你是主持正义维护公道,我不这么看。不干涉他国的内政,就是正义公道。既然你多管闲事,我就有理由管一管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第三,谁都不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称王称霸。谁称王称霸,危及到中华民族的利益,我们同意了,我们的这个不同意。要不然,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我们就是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