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7页)

原来,就在刘汉英为对付日军进攻抓耳挠腮之际,杨庭辉已从西北匆匆赶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中央的最新精神,以十分的神速纠正了错误的“纯洁运动”,释放了姜家湖、梁大牙、朱预道等一大批在押人犯,使其重返战斗部队。原江淮军区主要负责人也因为在“纯洁运动”中犯了错误,纷纷调离岗位,换了阵容,并撤消了对凹凸山等分区领导改组的决定,至此,一项酝酿已久悬而未决的重大的换血行动终于宣布正式流产。杨庭辉重新回到凹凸山坐镇,江古碑等人再次“官复副职”,窦玉泉也眼看着就要煮熟的鸭子又扑扑通通地飞走了,并且被进一步削弱了指挥权,参谋长一职也不再兼任而交给了姜家湖,那种鲲鹏展翅的豪情顿时灰飞烟灭,表面上泰然自若,内心却颓丧到了极点,只能再一次告诫自己,克制克制再克制,服从服从再服从——依然以能上能下的革命者姿态出现在同志们的面前。

得到杨庭辉回到凹凸山的消息后,刘汉英当机立断,先派人送去了数量可观的慰问礼品,又和杨庭辉约定一起去看地形,并在乌龙集摆席给杨庭辉压惊。见面的那会功夫,这对时而为敌时而是友的老冤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刘汉英甚至还流出了眼泪,嘴里嘟嘟囔囔真诚地说:“老杨啊,你可回来了,这下就好了,这下可就好了……”

看完地形,杨庭辉就指示梁大牙虚捣洛安州,并将朱预道中队临时配属石云彪指挥。

朱预道奉杨庭辉司令员和梁大牙大队长的命令,带领他的中队赶到新编第七十九团驻地的时候,陈墨涵还在低头苦思冥想,推敲他的作战方案。陈墨涵的想法,还是要在812高地上作点文章。

勤务兵报告说八路军朱中队长到。陈墨涵立马从图上抬起头来,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扣好了风纪扣。

出现在陈墨涵面前的朱预道让他略微感到惊讶:当年乱抹鼻涕的米店伙计如今已经长得膀大腰圆,一身灰土布八路军军服脏兮兮地穿在身上,却绷出了肉滚滚的健壮厚实的身躯。朱预道的腮上男人味十足地长出了络腮胡子,将紫红色脸膛上的双眼衬得神采飞扬。

相比之下,陈墨涵就显得有些清瘦。

那个当口,陈墨涵本来已经张开两臂准备搂住昔日的小伙伴了,但在一瞬间又意识到现在同为抗日军官,应当施以军人的礼节,便刷的一声两腿一并来了个立正,抬起右臂,郑重其事地敬了个军礼,严肃致词:“欢迎朱中队长率部莅临我部参战。国民革命军凹凸山抗日独立旅新编第七十九团上尉作战股长陈墨涵。”

朱预道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哈哈大笑,压根儿没有理会陈墨涵的这一套繁文缛节,大步跨上前来,扳下了陈墨涵的手腕子。

“哈哈,陈墨涵啦陈三少爷,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三五年河东转河西,咱们又走到一块来啦。”说着,一拳砸在陈墨涵的膀子上,砸得陈墨涵直吸冷气。“老乡亲,你们国民党就是穷讲究多,咱们老乡亲多年不见,给咱弄顿酒喝胜过磕一百个头。”

故人重逢,陈墨涵也觉得十分振奋,握着朱预道的手说:“喝酒那是自然少不掉的。八路弟兄助战,本部还有犒劳。”说完转过头去喊来勤务兵,吩咐沏茶拿烟。

朱预道打量着陈墨涵一身笔挺的毛料军服和锃亮的马靴,瓮声瓮气地笑道:“陈墨涵,投国军这条路看来你是走对了,公子哥们还是在国军里面神气。”

陈墨涵赶紧摆摆手,苦苦地笑了笑说:“一刀老弟,这话说来就长了。乍想起来是阴差阳错,可是细想起来却又像是命中注定,这话不说也罢。开个玩笑,你要是嫌你那身衣服寒酸,咱俩换换怎么样?我还是到那边当八路,给个连长当就行。你过来当国军,我这个作战股长换给你当。”

朱预道咧咧嘴,表示看不起,说:“谁稀罕当你那个什么屁长股长啊。山不转水转,咱们现在也是各为其主了,我们信仰的是共产主义,你们呢,信仰的是三民主义,穿着裤子放屁,还是走两叉子的烟。”

陈墨涵看了看朱预道,觉得心里有好多话想跟老乡亲说,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几年自己的委屈,自己的苦闷,自己的向往……满腹的心思就像家乡的二道河水,长年累月地流不完啊。可是,这些都是不能说的。即使能说,朱一刀他能理解么?想到这里,陈墨涵故作轻松淡淡一笑,转换了话题:“一刀老弟,咱们的话三天三夜恐怕也说不完,留下晚上喝酒时说。现在我带你去看看阵地。”

朱预道说:“客随主便,我听你的。”说完又补充一句:“墨涵兄,我现在改名字了,不叫朱一刀了,叫朱预道,预备的预,道德的道。”

陈墨涵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说:“你那名字是有来历的,怎么说改就改呢?”

朱预道笑笑说:“啥卵子来历,一刀一刀的哪像个名字?梁大牙说改了,我也同意。我们那边时兴改名字。”

陈墨涵又眨了眨眼睛,不吭气了。

上了阵地,朱预道算是大开了眼界。陈墨涵边走边介绍:第一道防线正面多宽,纵深多长,火力如何转移延伸,出击距离几何,预备队待机位置设在何处;第二道防线战斗分界线如何确定,第二梯队呈何种战斗队形展开……

陈墨涵娓娓道来,听得朱预道晕头转向。朱预道心里想,刘汉英的部队打起仗来真他娘的放屁脱裤子,手续多了好几道。他跟梁大牙打仗可没有这么罗嗦。遭遇战也好,阻击战也罢,哪怕是攻坚拔据点,也从来不跟人家摆开阵势礼尚往来地打。往往是人数大致弄清,地形提前看好,部队悄悄地摸进去,制高点一占,机关枪一架,退路一留,口子一卡,剩下的就靠挥大刀片子驳壳枪了。当然,战术也是讲究的,但那都是临时调度的。朱预道笑了,笑得有些蹊跷。

陈墨涵忙问:“你笑什么?”

朱预道说:“陈墨涵,这个仗要是我和梁大牙指挥,就绝不会像你们这个打法。”

陈墨涵停住脚步,双眉不易察觉地跳了跳,问道:“你们有什么高招?”

朱预道悠悠地抽了一口美国造的香烟卷,从容不迫地说:“陈股长你想啊,咱们要汽车没有汽车,要大炮没大炮,连小钢炮也没有人家的多,没有人家的硬。把队伍摆在这里等他来打,叫化子跟龙王爷比宝,比得起吗?这种傻事我们是不会干的。我跟你说,地雷可以埋,壕沟可以挖,石头可以垒,木桩可以楔,但是没有必要把队伍如此这般摆在沟里等着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