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7页)

“学兵陈墨涵,我且问你,你一介书生,出身富庶人家,当此兵荒马乱之年,为何不随父兄远迁他方太平之地,反而来此从军承受皮肉之苦乃至血光之灾。你,真的是要抛家报国了吗?”

陈墨涵略微思忖,旋即答道:“报告长官,古人尚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覆巢之下无完,。国破何以谈家,家破命何足惜?墨涵自幼受华夏千年文明熏陶,值此国难当头,岂可苟且偷生?如今焦土抗战,老幼巾帼皆奋起杀敌,墨涵乃六尺男儿,甘洒一腔热血于报国疆场,马革裹尸,死而无憾。”

“唔,说得好。”石云彪看了陈墨涵一眼,点点头,突然高喊一声:“赵中队长!”

不远处的中队长赵无妨应声而来。

“赵无妨,摔他一百次。能挺住,他就是你们中队的一排长了。新兵老兵,有不服者,一律捆送大队部交给莫副大队长处置。”

石云彪言毕,转过身子,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身后的白狗雪无痕略一愣神,也跳起来,跟着石云彪,绕前绕后地跑了。

韩秋云比陈墨涵吃的皮肉之苦少,但却是另外一种难受。

全面抗战爆发后,长官部深谋远虑,刘汉英团奉命略战即退,并且在凹凸山扯起了抗日独立旅的旗帜。此时日军主力南下,只留少数兵力占据城镇,自卫尚感兵力不足,“扫荡”

更是力不从心。加之凹凸山麓麇集一群土洋混杂的抗日部队,杨庭辉支队又不断出击,今天打曹庙,明天炸顾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打得“太君”魂不守舍,实在是无暇顾及暂栖一隅的刘汉英了。

刘汉英毕竟是从黄埔军校挺拔出来的国军军官,虽然挂着个凹凸山特别行政公署专员的虚名,但值此江山板荡的多事之秋,专员公署不过是个业余衙门,刘汉英满刘汉英脑子装的还是防务问题。跟日本人打了几仗,吃了一些亏,心有余悸,每每想起来,还有点风声鹤唳的味道。他一方面筹集建立各种军事组织,一方面遍勘凹凸山北麓各个关隘要塞,布阵谋局,构筑工事,坚固防御阵地。

在刘汉英逐步完善的组织体系中,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即“战地女子服务队”——被刘汉英赦免后,韩秋云便在战地女子服务队里当上了一名队员。

战地女子服务队自然不像七十九大队那样训练严酷,尤其是没有独眼石云彪之类的冷面人物。该队官员只设女队长一名,叫高秋江,中原彰德府人氏,二十来岁年纪,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国军军官。同国军男性军官相比,高秋江一身装束更见标致——戴船形军帽,穿绛黄色军装,扎牛皮腰带,腰间别着一把红绸子包裹的小手枪,走起路来身轻如燕,说起话来眉目传情,显得英气勃勃,很有风采。

传说高秋江是七十九大队副队长莫干山的隔山表姑,当年,还在彰德府女中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高大魁梧又敢作敢为的表侄,所以在中日战争打响之后,不容阻挡地离开了家,跑到东条山下。投笔从戎报效国家自不必说,少女情怀追逐初恋一梦更是重要的动力。

不曾料想,此时莫干山已同一位余姓同僚的妹妹余风雪结为连理,且情深意笃撕扯不开。高秋江只好含泪而退,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报名参加了蒋文肇集团军的“特别干训班”,结业之后便在集团军总司令部政训处当了一名中尉副官,并从此一改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作派,变得日渐喜怒无常。蓼城沦陷时,已经晋升为上尉的高秋江恰好在刘汉英的二四六团公干,奉命就地参与指挥作战。部队打散后,她只好随着刘汉英团撤进了凹凸山,并且在此后的日子里,成为凹凸山刘汉英部下的一名敢作敢为的巾帼首领。

韩秋云在进入女子服务队之后不久就得到警告,高队长高秋江可不是个等闲之辈,别看她长得眉清目秀,其实她性情急躁且野蛮,连刘汉英都敢骂。传说她曾经用手枪打伤过她的勤务兵,原因是那个勤务兵偷看她洗澡。她在穿好衣服后,把勤务兵叫过来,问他她长得好看不好看,勤务兵吓得魂飞天外,两腿一软跪下来请求高上尉恕罪。高秋江冷笑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是个男人想看看女人倒也不算大错。可是你这个獐头鼠目的样子却让我看着不自在,我想饶你可是我的左轮不答应——二话不说,掂枪把那个勤务兵的脚趾头打掉了四个。

战地女子服务队里还有一个姓齐的教官,过去是团里救护队的医官。二四六团编成独立旅,救护队也就升格扩编成医院,可是由于技术力量短缺,医院呈现马瘦毛长架子大的局面。为了在凹凸山站稳脚跟,刘汉英四处收罗人才,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一尊洋神——外科医生乔治冯,于是就砸了齐医官的饭碗。

用齐医官的话说,乔治冯是个杂种。

乔治冯祖上是南洋巨商,到了祖父辈上,娶了个英国政府外交官员的小姐,也就是乔治冯的祖母,这样,乔治冯的身上就有了四分之一的英格兰血统。民国二十一年淞沪会战爆发,乔治冯举家迁往英国,后来又定居加拿大。乔治冯在加拿大读完了医科大学,直到全面抗战打响,才奉祖父和父亲的嘱托回国效力。他虽然是个外科医生,但是内科也不外行。有一回齐医官不知道怎么开错了一个方子,让乔治冯发现了,骂骂咧咧地把齐医官挖苦了一顿。齐医官是个上尉医官,并且也是喝过洋墨水的,岂甘受此屈辱?反过来又把乔治冯骂了一顿。乔治冯倒是没吭气,表现出了学问人的豁达大度,但不知道事情又怎么传到刘汉英的耳朵里,齐医官稀里糊涂就卷了铺盖,屈尊到战地女子服务队当医务教官来了。

落到这步田地,齐某方才知道乔治冯这个半洋不土的牲口不是一般牲口,实在惹他不起。

岂料战地女子服务队的高秋江更不是一般牲口。起先不服气,总觉得自己一个堂堂上尉医官受一个女人的驱使,实在不成个体统,所以就玩了几次小把戏,想翻翻那个漂亮女人的眼皮子。

这些小把戏当然没有玩过高秋江的大把戏。吃了几次苦头之后,上尉齐医官便老实得像个孙子,任凭高秋江吆喝来吆喝去,忍气吞声的日子还得老老实实地先过着。

战地女子服务队除了原先从军部和师部遣散下来的几名女兵充当骨干以外,新队员大部分是在凹凸山地区招募的,多是农家妮子,普遍没有文化或者是文化水准不高,像韩秋云这样的,便已经算是半个文化人了。所有人员均经高秋江逐个挑选,一律大脚。每日训练课目除了抢救伤员、抬担架、练包扎、学习止血以外,也讲授一些战斗常识和医疗诊断知识。这支队伍的性质基本上是准备用于连接战场和后方医院之间的救护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