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宋之疾

心里惦记着六婶去张家提亲是否能成,马氏夫妇整个早上都是心不在焉。唐奕见他们也无心照顾买卖,干脆提早收档,只卖了五锅就收了。

三人所性坐在店里大眼瞪小眼,等着六婶回来。

辰时都过了,也不见六婶回转,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进了唐记。

“老人家……怎么是您?”唐奕一见来的那人,就迎了出去,正是昨日那位儒风老者。

老人一笑,“怎么不能是我?”

唐奕挠了挠后脑勺,“能,当然能。只不过昨天一番狂言,气着了老人家,小子以为老人家再不会登我这小店的门了呢。”

“好求存异,对事不对人,是为君子也。况且,大郎昨日之语也非狂言,比我这个老头子看得还要通透喱!”

‘老人家过奖了……’唐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绕出柜台,引着老人在店内落坐。老人不计前嫌,心胸广阔,让唐奕更加的敬佩。

“老人家您请稍坐,小子这就亲自下厨烧几道小菜,算是给您赔罪了。”

老者伸手拦住唐奕,“不用麻烦,老夫不是来吃饭的。”

“那您,这是……”

“我来找你聊天啊。”老人玩味笑道。“既然大郎昨日把改革之道说的不可为之,那老夫倒想问问大郎,大宋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唐奕心说,原来是不服气,又来吵架的。

其实,唐奕还真想歪了。

昨天唐奕一番惊世之言,喷得老人家一天都没反过味来,唐奕的凿凿之言一直在耳边轰鸣。

错了吗?

急了吗?

那到底应该如何救大宋于水火呢?

整整一天,老人家翻来覆去就念叨着这几句,搅得全家上下一天都忧心忡忡,以为老头入了魔障呢。

直到入夜,老头儿才一拍大腿猛然惊醒:

光想着那番言语,却把说这些话的人给忘了。言虽惊世,但犹不如人!别忘了,那唐大郎只有十四岁。十四岁就能洞悉天下,那将来还了得?

所以,今天老人家处理完一些琐事,就直奔唐记,要再会一会这唐大郎。

“大宋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老人家此问更多的是考校之意,并非义气之争。

……

见老人家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唐奕不急着回答老者,而是叫马伯切了一盘卤肉,上了些泡菜、凉拌,又拿出好酒给老者斟满。

“昨日搅了老人家的食兴,今日小子再陪老人家喝几杯。”

老者不依,“你先答我,再喝不迟。”

唐奕无奈道:“老人家心系家国,当真是让小子钦佩。但国朝所面临的问题,恐怕您老比小子清楚得多,又何必问我呢?”

老者道:“我想听你说说。”

好吧。

“一是土地兼并。”唐奕不再做作,认真答道。“这是自秦赢政一统六国,建立起大一统的华夏政权以来,历朝历代都面临的问题。”

“历代创朝之初,把土地均分于民,使人人有田种。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开国君王不太混蛋,新朝之初都会迎来一个太平盛世。但是,农耕型社会最显著的问题就是,农民对天灾人祸的抵抗力太低,稍遇年景不好土地欠收,就会导致农民破产。而唯一能够维系生存的,就是质押乃至出卖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破产的农民越来越多,土地就会逐渐从多数农民的手中聚拢到少数的富户名下,形成了地主阶级。而失去土地的农民只能依附于地主阶级,被迫接受地主阶级的剥削,生活更加困苦。”

“大宋对土地兼并的抑制是历朝历代最为宽松的,所以大宋的土地兼并问题也是最严重的。土地大量的流入特权阶级手中,致使农税逐年萎缩。”

老者看了一眼唐奕,笑道:“可是,朝廷的税收为何不见减少,反而逐年有升呢?”

唐奕答道:“那是因为商税的收入渐丰,抵消了农税的缺口。而且,失去土地的农民一部分依附地主阶级,一部分则转移到工商业之中,进一步缓解了阶级矛盾。”

“而大宋不抑商,使得工商业空前发达,大大缓解了土地兼并带来的隐患。”

老者暗暗点头,“那另一个问题呢?”

“二是历史遗留问题,而面临的困境造成的。”

“哦……”老者一声轻疑。“你倒是说说是什么问题?有哪些困境?”

唐奕摇头一笑,“国朝是采用科举和封荫两举并行选官。因为唐末武乱天下的缘故,太祖立朝之初唯恐再走回前人老路,所以用文官制衡武将。恐皇权失控,又用士大夫制衡皇权,而官员又是职、权、俸三分而定。这种无处不在的制衡之道致使官冗难除、职权不明。朝庭做事的人少,看戏的人多,政令难行也成必然,朝令夕改更是常态。”

大宋从立朝一直到神宗年间,官场的职权俸分离,可以说乱到了极点。

官员任着兵部的职,管的却是户部的事儿,而领的是中书省的薪水……

这种看似荒唐的事情,在北宋初期却是常态。不单军事上“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官场一样是“权不通职,事不通权”。

“另一个大问题是国都开封的地理位置造成的。”唐应顿了一下,又继续侃侃而谈。

“开封地处平原之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若北方来犯,一过国境线就是一片坦途,驱兵不足千里,就能兵临东京城下。所以,朝廷不得不续养重兵戍卫京师,几十万的禁军粮饷平白的耗费在了这一地理劣势之上。”

“而儿皇帝石敬瑭把燕云之地卖给了契丹(石敬瑭认爹的时候,辽国还叫契丹),大宋北地千里国境亦是无险可守,还是只能用人去填,进一步加重了兵事的耗费。”

唐奕两世为人,在千年后的华夏,争论最多的就是宋朝。这个华夏文明最巅峰的时代,它既是幸运的,也是最不幸的。

幸运的是,它拥有一个自汉唐以来最温和、最仁慈的统治者。老赵家一家子都是老好人,宽松的社会环境,使当时的文化、经济都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不幸的是,这只温顺的绵羊身边,却围着一群恶狼。

宋朝的国际环境恶劣到了极点,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像宋一样面对如此复杂的边境问题,也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会把自己的国都暴露在狼群之中。

别看宋都开封貌似深处内地,离边患甚远,其实是华夏几千年文明当中最二逼的首都。

辽骑若想侵宋,只要越过白沟河的国境线,就可绕过所有的城池和防线长驱直入,从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直达开封城下。

怎么办?只能用重兵去填。

仁宗朝,北宋常备军有一百二十几万,多数都扔到了京师戍卫和宋辽边境上面。如此庞大的军备,就算再富有的国家也得被其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