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第2/4页)

赵佶道,照你这般说,朕便无计可施了吗?

师师道,办法当然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心里坐定了谁,譬如说是安妃娘娘吧,就板了面孔,冷了心肠,直接拘起来严审。宫里娘娘的千金贵体可比不得林灵素那么死硬刁蛮,酷刑之下由不得她不招。但有一样,宫中嫔妃妒我李师师者,虽以安妃娘娘为甚,却绝非安妃娘娘一人。凡事皆有万一,万一事情不是安妃娘娘所为,万一安妃娘娘屈打成招,酿成冤案,皇上于心何忍?以皇上的仁慈、宽厚品德,愿行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之事吗?

赵佶踌躇着嗯了一声,暗自点了点头。师师这话正说中了他的顾忌为难处。赵佶在拿下林灵素后没有马上去找刘安妃质问,就是顾虑万一到时候问又问不出,动刑又怕动错,弄得骑虎难下,不好收拾。

师师又道,更有一层可虑处,倘安妃娘娘或者其他什么人由于此案而遭受严惩被贬入冷宫,后宫诸妃必会兔死狐悲,同仇敌忾,与贱妾结怨越深矣。贱妾倒不是惧怕谁,但于无意之中成为众矢之的,却颇觉犯不上。所以依贱妾的意思,若此事涉及皇宫后苑,竟是以不了了之为佳策也。

赵佶叹道,卿之胸襟坦荡,真乃君子之风,闻卿之言,朕心甚慰。然此事若竟不了了之,焉能惩前毖后?

师师道,贱妾以为,皇上严厉惩办了林灵素,已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现在可再放话出去,说此案根由圣心已洞察秋毫,凡与林贼有涉者,若能扪心思过,一概既往不咎。倘其不思悔改再存邪念,后果当自量之。古语云,引而不发,跃如也。有皇上这胸有成竹、援手以待的姿态搁在那里,今后还有什么人敢于再在暗中捣鬼、玩火自焚呢?

赵佶连连称善道,讲得好讲得好,还是你将这件事情考虑得透彻,朕就依你之意而行便了。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怨朕偏宠你李师师,却不知道对着镜子照一照自己的模样。方才那番见解,是那帮俗物讲得出来的吗?

师师笑道,皇上又谬夸贱妾了,贱妾哪有什么见解,不过是以人之常情论之罢了。说到人之常情,贱妾倒还有句话想劝皇上。那宫中的诸妃若忌恨我李师师,也不是没有来由。皇上毕竟只有一个,分给师师的恩宠多了,分给别人的自然便少了,日久天长,忌恨焉得不生?师师也是女人,将心比心这是可以理解的。我劝皇上今后不妨将用在师师身上的心思,分些出来用到各位娘娘身上,让大家雨露均沾,岂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回宫后,赵佶依着师师的意思,只命童贯罗织罪名重处了林灵素,未再对案情进行扩大范围的追查。而且他还听从师师的劝说,专门去看望了卧病在床的刘安妃。

林灵素事败之初,后宫诸妃确实都很紧张。虽然她们俱与林灵素无甚瓜葛,但对皇上宠幸李师师,或多或少都发过些牢骚,表露过些不满,如果皇上怀疑上谁,谁也有口难辩。由此,诸妃不免迁怒于李师师,觉得若没有这个骚狐狸,也不会生出这许多牵连到自己身上的事情来。师师劝告赵佶所采取的引而不发的策略,果然起到了缓和紧张、化解矛盾的作用。众嫔妃知道了赵佶不打算再进行深入的追查,心情都放松下来,对李师师的敌意也就逐渐淡化,认为其在皇上心目中也不过尔尔矣。至于皇上愿意不时到镇安坊去过把瘾,那是皇上的个人爱好,就随皇上去好了,犯不着因为与李师师那小蹄子较劲而触犯皇上。因此李师师就避免了由于林灵素案而变成全体后宫嫔妃的共同敌人,自此亦未再遇到来自后宫的挑衅和麻烦。

现在唯一依旧安不下心来的人,就是刘安妃了。

刘安妃的肚子里是怀着鬼胎的,这个鬼胎既不能与人讲,还不能让人看出来,就折磨得她非常难受,非常痛苦。

刘安妃不相信赵佶会对谋害李师师的案子不了了之,她怀疑赵佶是在故作姿态,是在施放烟雾,实际上背地里正调查得紧。甚至连赵佶到其寝宫来看望她,问候她的病情,她也疑心是来试探她,审查她。皇上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令她感到是暗藏玄机、大有深意,使得她不得不百倍警惕地打起精神,字斟句酌地应对,以免露出破绽、把柄。所以每次应付过皇上的看视,她都是一身冷汗,手脚冰凉,神经紧张得几乎要崩断,身体疲惫得如一摊烂泥,倒在床上好几个时辰动弹不得。

过去刘安妃是恨不能皇上天天来光顾她,而今她却忒怕皇上莅临,可是如果皇上有些日子没来,她就又有疑神疑鬼,猜测皇上是不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打算拿她是问了。

杯弓蛇影到这般地步,倒也不能全怪刘安妃的心理素质不强。那赵佶本是个不大善于掩饰的人,虽然依着师师之意见了刘安妃未做任何盘问,但其心底里对刘安妃的怀疑,还是不能不一点迹象不露的。这个迹象与刘安妃的高度敏感,以及林灵素在外埠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的消息加在一起,所构成的精神压力便足以令她一路崩溃下去。

冬去春来,饮药百服,刘安妃的病情反反复复不但未见好转,反而愈来愈显沉重。到了近日,什么头昏耳鸣,恶心厌食,周身酸痛,夜梦盗汗,咳喘带血,畏寒发烧乃至幻觉幻听等种种症状,俱都齐了。

赵佶见状也有些着急。毕竟刘安妃是曾经为他带来过无限快乐的一个宠妃,在过去的日子里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赵佶就亲命太医用心为刘安妃诊治。太医奏道,臣等为安妃娘娘诊病焉敢不用心,按以往的经验,臣等所用之药应当见效,然用在安妃娘娘身上却毫无起色,不知缘由何在也。赵佶斥责众太医乃庸徒蠢材,众太医也不敢分辩,诺诺地退下去,少不得再抓耳挠腮地去研究那莫须有的回春良剂。

一日,赵佶到镇安坊与师师谈画论诗,闲聊中说到刘安妃的病情,师师很注意地听了,揣度那症状乃其心病所致,由此可见,刘安妃与林灵素有涉是确凿无疑了。这真是善恶终是有报,人不报天也报。师师暗自嗟叹着,听赵佶说到刘安妃已被病痛折磨得脱了人形,不免又动了怜悯之心。

师师想,刘安妃由心病致此重疾,说明其尚是良知未泯,饱受其谴也。将心比心也悲痛,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既然已经痛悔前非,我何妨以德报怨。当下师师也不将话说破,只对赵佶道,贱妾认识一位名医,可召其入宫一试。赵佶就依着师师的推荐,宣了那名医进宫,亲自将其带至刘安妃寝宫诊病。

那名医一诊而定,欲疗刘安妃之疾,先须令其安神养心,尔后方能针对诸种症候各个击破,并且当场开出了一张迥异于太医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