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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看出大家虽嘴上不说,心里这时对前来接受招安都懊悔得紧,便又翻来覆去地自怨自艾,说了一大通皆因自己轻信朝廷,贻害了众弟兄之类的话,但对如何应对眼前的遽变,没道出半点主张。吴用暗暗着急,心说若这样拖下去,必误了大事,便敦请卢俊义发言。

卢俊义明白此时不是谦让的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为大家立起主心骨。宋江本来便不具备处变不惊的定力,现在指望不了他,这件事只有自己出头来做了。

其实就在方才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形成了一个初步的想法。此时见吴用请他说话,卢俊义便清了一下嗓子,严肃而从容地道,情势紧迫,卢某就不揣冒昧抛砖引玉了。当初我们接受招安是大家议定的,如今谁也无须后悔抱怨,后悔抱怨也没用。我们能不能再退回去呢?不是不能。但这一退,就意味着重新造反,正好给了官军攻击我们的口实。我们现今远离梁山泊老巢,没有与官军对垒的屏障,拼杀起来肯定占不到便宜。因而此非上策。不到万不得已,反旗不可轻树。

那么怎么办?卢某以为,为今之计,唯有努力进一步促成招安,方为确报全军将士安全的上策。现在还有没有这种可能呢?应当说还是有的。皇上原本是意属招安的,并亲自签署了协议。如今忽生变故,究其缘由,无非是我军营士兵误杀了朝廷命官,而又受了朝中的奸人挑拨煽动所致。其实现在的风雨阴晴,皆系于皇上的一念之中。朝中的奸人可以影响皇上,我们何尝不能?因此我们若能抓紧时间向皇上奏明情况,释清原委,晓以利害和大义,奉劝皇上收回违约意图,当是大有希望的。皇上夜宿镇安坊,恰恰给了我们一个直接觐见的良机。

自然,我们应当同时做好第二手准备。万一谈判不成,只有武装自卫。然我军现处京畿禁军防地,主要头领又都不在营中,绝不能莽撞盲动,必得施以奇计,方能化险为夷。具体的行动方略,诸位可广议之。

卢俊义的这番话,将大家的思路迅速地集中了起来。经过一阵紧张的讨论,众人皆认可了力劝皇上促成招安是为解危上策的观点。

与皇上去谈判的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宋江。宋江也口称要亲自去谈。但卢俊义从宋江的话音里听出,宋江心里其实是存有胆怯犹豫的成分。又考虑到此时在驿馆中亦不可群龙无首,卢俊义乃提议由自己代宋江前往。

燕青岂肯让卢俊义去冒这个险,就挺身而出道,宋总头领这里正需卢副帅佐助,若各位信得过我燕小乙,小乙愿代表两位总哨去舌战那大宋皇上一番。

宋江权衡了一下,虽然由燕青担任谈判代表,在级别上偏低了点,但在这紧要关头自己这里确实离不开卢俊义赞划。同时宋江亦深知凭燕青的胆识和口才均堪当大任,便欣然颔首道,我看小乙兄弟可堪此任,卢公以为呢?

卢俊义考虑,燕青与李师师相熟,由其赴镇安坊去办这件事,确实更有一层旁人所不及的便利条件。对燕青独当一面的应变能力,卢俊义也很了解,就表示同意委派燕青为与赵佶去进行非常谈判的全权代表。其他人更无异议。

下面众人又计议了万一谈判失利的对策。吴用提出使用疑兵计搅乱京城,得到诸头领的赞同。众人又研究决定,由关胜负责派人出城,去通报林冲等留守将领,令部队做好应变准备。由戴宗负责联络城里的秘密据点,备好炸药油料,一旦需要,即在城里的要害处纵火鼓噪,造成全城的混乱。由公孙胜带人赶制一批旗帜传单,于火起时四处张扬,大造梁山泊人马已攻进京城的声势,以吸引官军的注意力,为众头领夺路出城,带领大队迅速转移创造条件。所有这些,均须在次日午时前完成。如届时燕青还未将谈判成功的消息报来,即以驿馆放火为号全面展开行动。

计议毕,众人散去,悄悄地分头向其他将领传达了这些情况和决定。

这时的驿馆里,虽然表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内里间却已剑拔弩张。有的人闻听情况起了这般变化,居然还兴奋起来。比如李逵,就巴不得立马便在京城里放起火来,好让他抡着板斧冲着官军痛痛快快地着地卷将去砍他个娘,最好是一路杀进皇宫,砍翻皇上,夺了鸟位,那才叫爽。

为了不引起守卫驿馆的禁军的警觉,出城报信和联络城里据点的事要等天亮后再行动,而奔赴镇安坊去与赵佶谈判这桩首要任务,则必须赶在天亮前进行,错过了这个时机,一俟赵佶回了宫,就一切晚矣。燕青回到寓室,简短地向正等得焦急的蕙儿说明了梁山泊首脑的决定,一刻未停,就与蕙儿一起匆匆去牵马动身。

蕙儿见梁山泊这些人闻知风云突变,不是马上设法逃跑,而竟然决定找上门去与皇上讲理,暗叹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对于燕青竟敢只身一人于此时去面见皇上,更是异常钦佩。心想这样的一群英雄人物埋没乡里,无数的庸碌卑劣之辈倒高居显位,把持着朝纲,这世道也真是不公平!

这时已过午夜,燕青与蕙儿拉马走出驿馆时,守门军士询问了两句。燕青道是要去送友人一程。守门军士觉得这么晚了放人出去似有不妥,但因上面并未下达不许梁山泊头领夜间外出的明确命令,也不好硬性阻拦,只是叮嘱燕青莫要走远,免得找不到回来的路径。燕青轻松地笑道,兄弟无须担心,在这汴京城里,我闭着眼睛也迷不了路。

出了驿馆,燕青与蕙儿信马由缰,徐徐而行,待拐至守门军士看不到的去处,二人不约而同地一夹马腹,两匹骏马便扬蹄飞奔起来。

有御赐金牌应付着巡夜的禁军,燕青、蕙儿一路通行无阻,不多时就抵达了镇安坊。镇安坊仍在灯火通明、笙弦悠扬之际,有狎客夜半而至乃为常事,并不引人注意。进了院后蕙儿即除去了男式头巾,让一个迎客丫鬟将马匹牵去马厩照料。丫鬟知道蕙儿是伺候师师的,也就等于是伺候皇上的,对蕙儿的指派自是顺从有加。李姥姥见蕙儿半夜出去带回来个燕青,只道是奉皇上旨意所为,也不敢多嘴探问。

蕙儿让李姥姥备了两份精致的点心水果拼盘,由她和燕青一人端着一个,走进了后院。采用这个方法让燕青进入师师房间,是燕青和蕙儿在路上商量好的。在后院当值的内侍们都认得蕙儿,见燕青端着果盘从容不迫地沿甬道走来,只道他是个帮蕙儿做活的小厮,抬一抬困倦的眼皮远远地斜了一下也就作罢,根本没想到有盘问的必要。当然这些内侍戳在那里主要也就是做个样子,真正担任警卫任务的卫士其实都由张迪安排在了师师卧房周围的厢房里,如果师师房里发出可疑的动静,瞬息间他们便可冲至皇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