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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唤来童贯、高俅密议一通,三个人便一起去求见皇上。这正是宿元景二赴义军营地,去传达赵佶宽赦旨意的时候。赵佶听说是蔡京等三大员求见,料有要事,便传旨于延庆殿召见。

蔡童高三巨奸见了赵佶,便面色严峻开门见山地叩道,臣等是为宋江部属斩杀朝官之事而来,臣等以为此事绝不可等闲视之也。

赵佶一听是为了这事儿,漫不经心地道,诸卿忧国之心诚为可嘉,你们说的那件事朕已委派宿太尉勘查清楚,并做了妥善处理,卿等就不必忧挂了。

蔡京忙掠髯摇头道,不然不然,那宿元景与梁山泊中人私通久矣,焉得不为其开脱遮掩耶?吾皇切莫为其一面之词所蒙蔽也。那件事发生之后老臣颇觉严重,亦曾遣人密查,所得情况与宿太尉之言大相径庭。据老臣所知,所谓偷换御酒云云乃是子虚乌有,纯粹是梁山贼众为制造事端要挟朝廷编造出来的谣言。

正在这时,有内侍将中书省查问卜通的奏章呈上。在奏章中附有对卜通的讯词记录。卜通一口咬定,不曾有任何人偷换过御酒,此言纯属栽赃嫁祸。

这都是蔡京上下其手安排好了的,赵佶却哪里想得到。面对着这份查讯记录,赵佶当时就困惑起来。童贯、高俅趁机进奏,极言梁山泊义军之嚣张猖獗、不法不臣贼性依旧,称其接受招安是假,借机休养生息扩大实力是真,皇上若对其仁慈实乃养虎遗患,迟早会为其所伤,等等。

赵佶道,但那宋江明明是已将罪卒斩首,难道这不可表明其并无二志吗?

童贯道,那不过是宋江的缓兵之计而已,更说明这个人狡猾至极。高俅亦在旁帮腔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宋江有归顺之心,怎奈其部下皆为虎狼之徒,到时候鼓噪起来,也由不得宋江不反。

就这样,这几个人围簇着赵佶你一言我一语地叠加着耸听危言,将事情渲染得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似乎宋江马上就要挥师进攻汴京城池了一般。赵佶被聒噪得头昏脑涨、心烦意乱,挥手喝道,行了行了,尔等的意思朕听明白了,依尔等之见目下该当如何?

蔡京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依老臣看,先今皇上宜下果断决心,快刀斩乱麻。老臣闻宋江等贼首即将奉旨离开部队住进城中驿馆,此乃皇上绝对英明的安排。我们可乘这个机会,先将宋江等拿下。留在城外的部队群龙无首,是不难收拾的。

赵佶犹疑道,梁山泊义军本是奉旨进京接受招安的,到头来反遭剿杀,朕如此出尔反尔,将如何面对天下?

蔡京泰然笑道,自古兵不厌诈,圣上以招安之名将梁山泊巨贼赚至京畿一鼓歼之,可谓盖世奇谋,非韩信、诸葛再生而不能为也。天下臣民闻吾皇有此雄略,必钦然叹服,岂得有他言妄议哉?

赵佶道,其奈朕已与梁山泊定有协议在先,忽又改弦更张,终是失信于人。蔡京振振有词地对曰,君临天下者,宜审时度势,随机而变,切忌拘小信而误大计。昔之楚霸王项羽,即是因拘小信而坐失剪灭刘邦之良机,终致乌江之败。宋江等草莽贼人自难望汉高祖项背,但是事同此理,前朝之鉴皇上不可不察。

赵佶道,尔等亦不可小觑了宋江,如今他的数万大军兵屯城下,若是动起手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童贯听赵佶的话音已有松动,挺身答曰,这个皇上无须担忧,前番大军进剿梁山泊失利,皆因贼寇占着地利的优势。如今其已远离老巢,正如虎落平川、龙困浅水,是抖不起多大威风来的。高俅也拍着胸脯道,只要能先设计将贼首拿下,微臣与童枢密通力合作,将梁山泊贼军于汴京城下一举缴械毫无问题。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皇上的一道圣旨。

赵佶原本对军国大策没什么主见,平素也很少在这上面进行思考钻研,许多重要的决策都是根据臣属的意见而定,谁对他施加的影响大就采纳谁的主张。此时在这三个肱股重臣如簧巧舌的鼎力劝谏下,思想上就慢慢地发生了动摇。加上在赵佶内心深处,对宋江这支部队的完整存在,原也有些不太放心的因素,说来说去,赵佶最后竟儿戏般改变了既定的招安大策,准允了蔡京等人的剿灭阴谋,而且当时就与这三个人拟定了解决义军的行动方案。

蔡京指出,擒贼先擒王,拿下宋江等三十余个义军主要头领是行动成败的关键。原安排宋江等下榻的驿馆位处外城,较易得到梁山泊军马的策应,最好不在那里动手。动手的时机应当是在其奉旨进入皇城以后。觐见皇上是不能带兵器的,那时候收拾起这帮武艺超群的强人来也比较省劲。拿下这帮主要头领之后,再胁迫宋江下令,将城外的义军分散调开,由童贯、高俅指挥京畿一带的禁军分头解决之,则兵不血刃,大事可成也。

赵佶听他说得胸有成竹,头头是道,连连点头,一一照准。

乾坤居然就这样被扭转了!蔡京等大喜过望,辞别赵佶出宫,便各自依计去进行秘密部署,只等赵佶召见宋江等众时便动手开刀。

蔡京回去后还秘密地做了另一件事,即遣人以请客之名鸩杀了卜通。可叹这卜通与吴智一样,为了攀附权贵,不惜为虎作伥,到头来殊途同归,皆落得一个可悲下场。

却说赵佶与蔡京等议事完毕回到寝宫,感觉疲乏得紧,心神似乎也有点恍惚不定。毕竟,对梁山泊义军从招安到剿灭,是一个很大的决策变更,赵佶虽经蔡京等反复劝谏而允准了他们的主张,但并非完全心安理得,隐约间总有一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倘若不听蔡京他们的话,事情当会如何呢?也许会正如他们所料,宋江一伙野性难驯、贼心不死,说不定哪一天又反将起来,搅得天下大乱。那自己可不真是养虎为患,成为天下笑柄了吗?

当然这不过是也许,这些后话现在都是很不好说的。

但是身为皇上,却必须事先做出一个关乎社稷安危的正确判断。

皇上又不是神仙,凭什么就必须料事如神,预知百年风云变幻呢?

这些个念头在赵佶的脑子里越纠缠越让他烦,他索性统统丢开去不再想,随手找本书来看,却又看不进去,欲提笔作画消遣,亦觉没有心情。连续两天皆是如此。这日晚膳后,赵佶仍觉心郁不爽,他便吩咐张迪备驾,要去李师师那里散散心。合当是宋江的气数未尽,赵佶在这个关键时刻的镇安坊之行,竟于无意中为即将陷入没顶之灾的梁山泊义军酿出了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就萌生于李师师身上。

将师师册封为明妃后,赵佶原是打算将她接进宫里居住的。但师师既听过周邦彦的利害陈述在先,又闻知林灵素蓄意陷害自己之事于后,深感那貌似温柔富贵乡的皇家后苑里,实乃一块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便坚决地不愿陷入那个充满明争暗斗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