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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汴京城里的赵氏宗亲俱已归为金虏,应当把皇权移交给谁呢?

吕好问告诉张邦昌,金人百密一疏,还遗留下了一位皇室成员在京。这位皇室成员,便是已被废黜出宫多年的孟皇后。

这个孟皇后,乃赵佶之兄宋哲宗赵煦的原配,她二八年华入主后宫,甚得高太皇太后的宠爱。后宫里有个心术不正的刘婕妤,觊觎皇后尊位,而权臣章惇等人正欲借助其力打击高太皇太后旧党,两者便相互利用,多次联手设计陷害孟皇后,终于挑拨得赵煦龙颜震怒,于绍圣三年下诏废掉了孟氏。三年后皇后之位由已晋为贤妃的刘氏取而代之。

孟皇后被废以后出居瑶华宫,静心修道,号称华阳教主玉清静妙仙师,法名冲真。

端王赵佶即位后,章惇等人失势,刘皇后众叛亲离,自缢身亡,孟皇后方被迎回大内,加以元祐皇后尊号。后因避其祖孟元名讳,又改称隆祐皇后。惜乎好景不长,嗣后党争再起,孟皇后又无辜受累,二度被废,重贬瑶华宫。不久瑶华宫失火,孟皇后几经搬迁,最后移居至身为庶民的弟弟孟忠厚家。金军破城,遍掳宫眷,孟皇后作为废后不在宫册,又因其隐居日久,早已被人淡忘,于是侥幸漏网,可谓因祸得福。

就是这个孟皇后,在后来的建炎三年三月,处变不慌临危不乱,在临安城里运筹帷幄,沉着机智地联络大将韩世忠、王浚,一举平息了甚嚣尘上的苗刘叛乱,为稳定风雨飘摇的南宋政局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金将得知其人的身份经历后,深悔大意失荆州。建炎三年秋,金军分兵数路进犯江南,其中由完颜拔离速统率的一路兵马,就是专门冲着孟氏去的,可见她在金人心目中的分量之重。这孟皇后的生平充满传奇色彩,铺展开来可成大块文章。本书限于篇幅,只能简述若此。

吕好问这一提醒,张邦昌茅塞顿开。经过一番紧急筹划,张邦昌于四月四日召集全体伪楚宰执会聚都堂,断然宣布了逊位决定,接着便亲带诸宰执前往相国寺后街孟忠厚家,恭迎孟太后入宫。一切相关事宜,此前已由吕好问以及监察御史马伸、宦官卲成章等悄悄铺垫妥当。

王时雍、徐秉哲等逆臣虽对张邦昌胆敢背着金人突然反水极其恼火,私聚密室之中谋商了半天对策,却终因迫于人心向背,而未敢有所异动。

四月十一日,五十二岁的孟皇后以大宋太后名义于祥曦殿垂帘听政,张邦昌则仍以太宰身份退归东府。昙花一现的大楚国至此宣告终结。张邦昌的皇帝生涯,满打满算只延续了三十三天。

但是孟太后亦未久揽权柄。一者,从本性上讲,她并没有类似则天武后那样的野心。再者,经历了哲、徽两朝的荣辱沉浮,她已将宫廷内幕看得很透。她很清楚自己在朝中并无根基可据,现在应运而出,不过是一时之需。当真要做女皇,条件差之远矣。所以,她虽在张邦昌的恳请下应允了登台救场,却是打定主意只扮演一个过渡角色。

这个过渡角色的职责所在,主要就是挑选一个适当的赵氏子嗣正式继承大统。

屈指算来,候选人倒是不缺。赵家的血脉在汴京城里是没的可找了,但在京畿之外却大有人在。太祖后裔淮宁知府赵子崧、太宗宗室敦武郎赵叔向以及赵构的叔辈赵士、赵仲琮等人,目前均在临近汴京的勤王兵马之中,且或多或少地皆有角逐神器之意。其中意图最为明显的,是聚兵七千号称五万的赵叔向。就在孟太后垂帘听政的同时,他的部队已捷足先登进驻青城,并且抢占了南熏门。

虽然如此,孟太后经过全面衡量,最终锁定的人选,却是康王赵构。

因为,以宗系论,赵构的皇属关系最近;以地位论,赵构现居的职位最高;以实力论,赵构掌握的兵马最多。而且在此之前,许多官员和将领因见赵构日渐势众,已经在纷纷向其劝进。各方面的条件一摆,答案不言自明。既然赵构已呈独占鳌头之势,孟太后何不送个顺水人情,以使自己的晚年有个安稳着落呢?

当然,虽说是顺水人情,孟太后的态度对赵构来说也是意义重大。有了孟太后的懿旨,赵构的面南称孤才变得更加名正言顺无可非议,先期占领汴京的赵叔向才得以被赵构扣上谋反的帽子公然剪除。

后来赵构对孟太后在关键时刻为他投下这关键性的一票,倒也很能知恩图报。绍兴三年,孟太后罹患风疾,赵构日夜守候亲奉汤药事若生母。孟太后病逝后,赵构以最高规格厚葬,将其尊谥为“昭慈圣献皇太后”。

对于自家有幸黄袍加身,赵构心里另外还有一个隐秘的感谢对象,那个人便是金太宗。如果没有金军的入侵,徽钦的北狩,大宋天下哪里会轮到他这个一向不为父兄所看重的浪荡九哥来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便宜他实在是捡得不小。不过,这种庆幸属于赵构的绝对隐私,不可以稍泄于外。所以无论面对何人,只要一提起靖康之难,赵构永远会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热泪会“情不自禁”地涌满眼眶。而他面前的臣子或嫔妃,这时则必定会随之涕泗横流,以示被皇上念念不忘国仇家恨、时刻悬挂骨肉宗亲的崇高情怀,感染和感动得一塌糊涂。

得知孟太后欲推举赵构为帝,张邦昌暗叹这个多年来大隐于市的老婆子果然是老谋深算颇识进退。赵构称帝的优势,张邦昌亦已觑得分明,因此他当即表示,坚决拥护孟太后的英明决定,雷厉风行地马上遣使谢克家与赵构之娘舅韦渊一道前往济州,向赵构奉上“大宋受命之宝”,拜请赵构早日回京正位。

王时雍、徐秉哲、吴开、莫俦、范琼等一帮伪楚干将,见状惧恨得咬牙切齿,在心里暗骂金人真是瞎了狗眼,当初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但在表面上,他们却也不得不效仿张邦昌,一个个做出一副迷途知返的模样,“积极拥戴康王”的调门唱得比谁都高。众官侧目而视,无不嗤之以鼻。

数日后,谢克家、韦渊返京,回禀道康王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已不辞艰辛慨然接受大宝,拟择日在艺祖兴王之地南京应天府登基,传命张邦昌届时率百官直接去应天府见驾。

张邦昌根据自己在拥立赵构这事中所起的作用,以及曾与赵构共入金营为质的那段患难之交,估计保住这条命应当问题不大,因而得到这个回音,他心里比较踏实。他自信,只要是留得这条命在,一切便大有回旋余地。其实就任伪帝这件事,事是这么个事,单看怎么说了。世上有许多事,特别是政坛大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可言,是黑是白全凭红口白牙两片嘴,这道理张邦昌再明白不过。目下只要能夹着尾巴渡过这一关,倘若时过境迁自己重新得势,此事竟被说成是忍辱负重智斗金虏的大义之举,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