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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命的是,这一万两千兵员大部分都没有战马。李纲刚一就任便发现了这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出征野战比不得就地守城,战马的作用至关重要。更何况,金军铁骑之彪悍凶猛,本来便令宋军难以望其项背。以现有的三五百骑与之交锋,还不够填金军的牙缝。

情势紧迫,别无他策,李纲只好启奏赵桓,请求张榜速括都城之马,给价偿之,以为军用。他估计在全城征购下来,凑出几千匹马还是办得到的。征来的虽不是战马,总比没有强。

赵桓起初点头应允,倏尔却变了卦。因为张邦昌伙同聂昌等进言,目下京师初定,尤以祥和为重。宣抚司遍城括马,骚扰得人心慌乱,不利于靖国安民。赵桓现在最怕的就是乱,一听乱字便头疼,张邦昌等的这番奏言,又点中了他的穴门。于是开封府前刚刚张贴出去的动员括马告示墨迹未干,便又被禁止括马的文榜覆盖。李纲了解赵桓的秉性,不想与其再起争执,唯发一叹而已。

除了马匹问题外,其他出征之所需亦是缺口甚大。赵桓给李纲指定的率部离京日期是六月二十二日,但是直到二十日,李纲列请朝廷筹措的军费,才拿到了不足预算的五分之一。其他诸如粮草兵器及各类军用物资,亦全都没有办齐。李纲对各部司办事效率之低下态度之敷衍恼火透顶,他不得不一面加紧督催,一面奏请赵桓宽展行期。

已有成见在胸的赵桓,以为李纲是故意找借口拖延时间,提笔便怒责他“迁延不行,岂非抗命”,对李纲的不满溢于言表。李纲实在是被挤对急了,他脑袋一热,在具折详陈不可仓促起兵理由的同时,将尚书右丞、知枢密院事及宣抚使告敕一股脑儿全交了上去,自称不堪大任有负圣恩,请求皇上罢职治罪。在旁观者看来,这就是明目张胆地以撂挑子要挟皇上的意思了。张邦昌等人幸灾乐祸,暗忖这下子必定有好戏看。

然而面对李纲如此强硬的冒犯,赵桓这一回反倒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克制。内中之缘由,盖因朱后的善言规劝。朱后在得知赵桓恼怒李纲的原因后,和风细雨地提醒了他两点:第一,如果李纲所奏情况属实,那么他不肯草率出兵,是不是应当视为对朝廷高度负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表现?第二,倘若弃置李纲不用,其职拟以何人替代?

赵桓冷静下来考虑,不能不承认朱后提醒得有理。小不忍则乱大谋,起码在目前,李纲还是个用得着的人,解围太原若不以其为帅,暂时确无其他合适的人选。至于他乞展行期,看来亦非托词;否则他的态度绝不敢那么强硬。这个人凡事过于较真儿,这臭毛病固然讨厌,但是应当承认其出发点一般来说还是好的。

想通了这一点,赵桓不但没发雷霆之怒,反而以相当宽宏大度之态,将李纲上交的告敕悉予封还,同意他展缓行期三日,允诺诏调天下兵马以为后援,还两次赐宴李纲于紫宸殿和琼林苑,并赐其以玉束带、牙简等物。这样一弄,倒弄得李纲诚惶诚恐、不胜惭愧起来。展期三日其实解决不了多少问题,但他不便再请推延,只能提出,希望在出征之后,朝廷能保证他的背后“无沮难,无谤谗,无钱粮不足之患”。赵桓满口答应,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于是乃定援晋大军于六月二十五日开拔。

时间有限,但除了勉为其难地尽可能多做些征战准备,李纲在出征前还是特意做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请旨处斩了原姚古帐下的裨将焦安节。

此前姚古、种师中聚集十万大军进援太原竟惨遭重创,焦安节负有首要责任。当时种师中部如约逼近太原,只待姚古兵至,协同进击。岂料在会合地点等了一天多,姚古没等来,却等来了大批的金军。这时传来哨报,方知姚古在进军途中偶遇小股金军截击,有人不知虚实即杯弓蛇影地妄传前面的宋军业已大败,宗翰即将断我后路。姚古信以为真,生怕陷入包围,急令部队速撤。另一路约定参战的宋军张景颢部闻听姚古回师,亦惊恐退走。种师中待援无望,只能孤军对敌,且战且退。退至杀熊岭,所部已不足百人。种师中身被四枪,力竭阵亡。金军乘胜掩杀,在盘陀驿追上姚古。姚古部已是惊弓之鸟,将无战心兵无斗志一触即溃,仓皇缩回隆德府后,再也不敢轻言出战。原拟由滑州相机出击的种师道,亦被迫放弃了预定的作战计划。宗翰因之得以腾出手脚,集中兵力猛攻太原。

事后查明,妄传军情的始作俑者,就是贪生怕死的焦安节。有诏召姚古还阙领罪,焦安节被同时押解回京。

李纲在这个时候升帐处斩焦安节,目的就是明军令肃军纪,树军威壮军魂,表明此去有进无退的决心,激发将士们视死如归的战斗意志。此举效果显著,不仅使部队的士气为之一振,就连各有司的后勤配合,也较以前主动了许多。负责办差的大小官员皆兢兢业业起来,生怕被李纲抓住辫子,拉了去开刀祭旗。但也正由于此,李纲又招致了不少人的反感甚至憎恨。

另一件事是拜托许翰、孙傅、何栗等友人,在朝中努力坚持抗战主张,避免国策发生动摇。正好许翰等人相约要为李纲饯行,他们便择一处静雅的酒楼,举行了一场话别宴会。

在席间,李纲郑重寄语诸友,朝廷的对敌策略始终摇摆不定,目下虽然言战,态度并不坚决。金虏亡我之心不死,非战不能保全社稷。而在朝廷政要中,多有苟且偷安者,屈膝乞和之议从未断绝。万一皇上为其左右,大宋江山危在旦夕。我李纲远离京师,无法参与朝议,皆仰诸位鼎力为之了。另外,李纲性直口快,为政唯秉法度不知通融,有意无意间颇有开罪人之处,得罪了君子,还可解释,得罪了小人,便种下了祸根。李纲走后,若有在背后挟私中伤者,还望诸位多为周全,以释李纲后顾之忧。

见李纲如此肝胆相照诚挚相托,许翰等人都很感动,皆爽快地应承,朝中有他们在,诸事尽管放心,纵有小人兴风作浪,绝不令其阴谋得逞。之后,他们慨然举杯,预祝李纲征战顺利,早日凯旋。

李纲欣然致谢,掷地有声地表示:“有诸位作为后盾,我李纲夫复何忧。李纲此去定当全力以赴奋勇杀敌,不惜肝脑涂地,报效吾土吾民。”

话虽这么说,其实大家的心头还是各有忧思。许翰等人的主战态度始终如一,绝不会向主和派妥协退让,在这一点上李纲是放心的。他不放心的是他们的政治经验和政治能量。虽然在座的诸位,论品阶都在从三品以上,论职务均居军政中枢职,但他们身上的书生气,却皆较李纲更甚,与张邦昌之类的宦海油条周旋,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拜托他们顶住乞和逆流,委实是难为了他们,也很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仕途。然而除了这有限的几个知音,李纲还能靠谁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