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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成千却先自慌了手脚。江湖帮会清理门户的恐怖手段他听说过不少,他可不想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于是他便故技重演再度开溜。但这帮会可不是街头的茅厕,想进便能进想出便能出。为了避免计洪奎的追杀,开溜前他制造了自己酒醉失足溺水身亡的假象。

由于没找到尸体,计洪奎对成千死亡的真伪曾有过怀疑,后来听说确有人目击成千坠入深潭再未浮起,他便信以为真没再深究。却不想那所谓的目击者,是成千事先花钱买通的。更没想到那金蝉脱壳的成千日后会在汴京城里制造出那样一场悲剧。

离开舒州到何处落脚,成千做了一番盘算。他知道计洪奎在淮南结交较广,在江南的其他地区亦有眼线,他栖身于南方恐不大安全。再者他到底是生在北方,对南国的水土总是不十分适应。又想到有个唤作牛昌的汴京商贩前些时候到舒州贩鱼时,他曾帮过忙,还请其去妓院品尝过一回淮南妹子的细皮嫩肉,双方气味相投,算是一个朋友了。商号的地址牛昌也给他留了,酒酣之际牛昌还慷慨出言,成老弟今后若去汴京,吃喝拉撒由他包了。冲着这句话,成千便索性奔了汴京。

一路风尘来到京城,又费尽周折找到牛昌,却是令成千大失所望。此时的牛昌不但不能为他提供饭碗,连自身的饭碗都快裂成八瓣了。原因是这牛昌欠下了大量的赌债,几乎全部家当都被充当了抵押。

见有朋自远方来,看在共同嫖过娼的分儿上,牛昌留成千在家里吃住了两天,之后即有送客之意。成千受到冷落,有意负气一走了之,却苦于一时既无安身之所,更乏谋生之道。夜间辗转难眠,便对计洪奎怨恨倍增。老子无非是干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又不曾干你妹子,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翻脸无情吗?早知如此,老子何苦入你那个道!

谁知这一怨恨,竟怨恨出了灵感:若是向官府告发“光明道”谋反,料可邀得一笔赏金,甚至能因此而谋上个一官半职也未可知,岂不强似风吹雨打地去倒腾臭鱼烂虾?

这样做合适吗?似乎没什么不合适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计洪奎既然不仁于前,我成千何妨不义于后?不错,这样一来,便与“光明道”结下了死结。但我就是不告发,冲我掌握着道中许多秘密这一条,一旦发现我是诈死,他们能够放过我吗?明摆着如今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而告发了他们,官府必然要将其党羽斩尽杀绝。彼时这厮们自顾尚且不暇,又焉有闲心再来找我的麻烦?

这样算计下来,成千觉得此举是有百利而无一弊,非常可行。但他在汴京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这告发应当如何告,向谁告,他心里没谱,还是得请教牛昌。

牛昌一听有这事,觉得是个生财之道,立马来了精神,复对成千热情起来,拍着胸脯说办这种事哥哥我有路子,待我为你引见一个专事拿贼的朋友吧。他说的那个所谓的朋友,便是危国祥。其实他与危国祥的关系,无非是很稀松的酒肉关系。近日因他债台高筑,危国祥已经对他嗤之以鼻。有了这道厚礼奉送,他正好请求危国祥出面帮忙,把他的赌债之事摆平。

密谈是在一处幽静的茶楼里进行的。危国祥对于成千的告密,起初并不太热衷。当时无论城乡,大大小小的各类帮会俯拾皆是,危国祥早就见怪不怪,连他本人还入着个什么帮呢。他猜想这个臭鱼贩子八成是在帮派内讧中吃了亏,就编造了这么个子虚乌有的谋反罪名进行报复。成千见状,便郑重其事地发誓赌咒,说小可绝非危言耸听,这“光明道”确与一般道门不同,该道反意昭彰,野心甚巨,若不及时剪除,实为朝廷大患。危捕头若不相信,将其成员抓来一审便知。

危国祥笑道你真是越说越不靠谱,本捕头职在汴京,又不曾捧得皇上的尚方宝剑,跑到淮南地面上去抓人,那不纯粹是狗拿耗子吗?成千说,用不着劳动危捕头远奔淮南,小可预料,只需在汴京守株待兔,便可拿得贼党入瓮。

成千放出此言,却是有些根据。原来早在年关之前,计洪奎便有与一个绰号“中州虎”的重要人物在汴京会晤的安排,后因金军围城,事情便拖延了下来。如今战事已息,计洪奎就准备近期派人赴京联络。虽然由于逐渐失去了对成千的信任,具体的联络时间以及那“中州虎”是何人,计洪奎都没再让成千知道,但这个大致的情况,成千是了解的。而且,由于成千是北方人,计洪奎曾有意让他联系北线,还对他提起过“光明道”设在汴京的联络点,就在州桥西南的顺发客栈,只是尚未将联络人员的姓名交代给他。

成千提供的这些情况,引起了危国祥的重视。

有关神秘大侠“中州虎”的传闻,在汴京流传甚广。某些为富不仁者于夜黑风高时曾受到过“中州虎”的秘密惩处,乃至于谈虎变色。这种人不是反贼也是匪寇,拿住就是一功。倘由此入手破获一桩惊天大案,其功更是非小。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现在居然从天而降,真是一个大幸运!

既然案情重大,要不要向上司禀报?危国祥眼珠一转,认为暂且不忙。因为,一方面,他对成千之言的可信度,还有几分保留;而另一方面,如果案情属实,一经上司插手,将来的大功也便轮不到他来领受了。因此危国祥考虑,这事还是暂不声张,以自己私下里动手侦破为佳。于是他就严肃起来,叮嘱成千和牛昌,不可再将此事泄与他人。并且指使他们,自即日起,就去顺发客栈附近蹲守,留意淮南方面的来客,发现可疑者马上向他报告。许诺二人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成千说他去蹲守不成问题,而且只有他亲自去蹲守,方能认出谁是“光明道”的党徒。问题是他目下囊中羞涩,衣食无着,总须接济他点银两,他才好用心做活。危国祥嘿嘿笑道,你不是牛昌的朋友嘛,你的花销可暂由牛昌提供。

牛昌赶紧表示,他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因近日赌债压身,实在力不从心,不知危哥能否帮衬兄弟解决掉这点难处。危国祥问明其债主无非是一伙市井泼皮,很无所谓地晃晃脑袋说,这事你就毋庸发愁了,谁再向你讨债,你让他来找我便是。牛昌得言,顿时笑逐颜开连连称谢。

三个人各得其所,这桩交易便算圆满达成。危国祥觉得有点滑稽,他在交易中其实一毛没拔,怎的就打发得那两个家伙唯命是从屁颠屁颠的了呢?

成千与牛昌离去后,危国祥在茶楼里独斟独饮,就着五香蚕豆将方才的谈话又细细咀嚼了一遍。他越琢磨越感到,成千不像是在捕风捉影信口雌黄,否则那厮不可能那么言之凿凿,不可能把事情说得那么有板有眼。如此看来,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他危国祥一鸣惊人飞黄腾达之日是屈指可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