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2页)

其实李邦彦、张邦昌对赵桓拒绝接受议和建议的顾虑有点多余了。殊不知赵桓此时的心境,实际上与他们差不多。

在李纲的反复劝谏和激励下,赵桓虽然做出了固守汴京的决定,亦知李纲在现有的条件下,为守城做了尽可能充分的准备,但不可一世的金军一旦真的虎视眈眈地陈兵城下,还是引起了他难以抑制的恐慌,并使他对自己的守城决定又产生了悔意。他十分懊恼地想,如果当时一咬牙一跺脚走了,现在早已离京千里,何至于身陷险境承受如此的惊吓煎熬?

这一后悔,他便不由得迁怒到李纲身上。他感到李纲这个人,固然忠心可嘉,但是过于固执,甚至固执到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这就不免有些讨厌了。最可恶的是这厮太不善于体恤圣意,动不动就拿什么国家社稷利益来压朕,却不知道领会一下,所谓国家社稷的利益,与朕的利益有时并不一致,而朕的利益才是高于一切的!再说你既主张固守汴京,那就由你李纲来固守好了,做什么非要拉上朕来陪绑呢?

赵桓这么想来,越想气越不顺。今天一早起来,他是御椅也坐不住,奏章也读不进,一会儿嫌殿阁里熏香的烟气太重,一会儿又嫌送到嘴边的茶水太烫,看谁谁不顺眼,整整一个上午不停地拍桌子踢板凳,找碴儿寻隙将身边的太监宫女们全都骂了个狗血喷头。

午膳时赵桓基本上杯箸未动。朱后见状,知道是他的恐金症又发作了,午膳后便留在他身边,劝解了很长时间。她劝赵桓先莫将自己的精神压力搞得那么大,现在战端尚且未开,焉知宋军就一定挡不住金军?汴京城防经过这几天的昼夜加固,不说是铜墙铁壁,也可算是壁垒森严了吧。金军又没有三头六臂,欲要打破它,也不是吹口气便能办得到的。既然事到如今是免不了一个打字了,那我们何不索性宽下心来,看看打的结果再说呢?

赵桓在心里哂笑朱后纯粹是浅薄无知的妇人之见。宋军打不过金军,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那么多久经沙场的名将都敌不过金军,朕凭什么相信他李纲能确保必胜?朕这并非是自寻烦恼,而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真要到了宋军大败亏输之时再去想收拾残局的办法,那可就一切都迟了。当然,他明白朱后的劝慰也是出于体贴关怀他的一番好意,因此没有反驳,耐着性子听过后,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两声。朱后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向赵桓道了声保重,自回福宁殿去歇晌。

午后赵桓独自在幽静的琼芳殿里躺了一个多时辰,却并没睡着。起床后去御书房批阅奏章,仍是批不下去,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设想着开战的后果,越想越觉得不堪设想。这时,他的思路便与白时中接了轨,也想到了赶紧与金军订立城下之盟这条路。

这可不是件小事。作为拥有绝对权威的一国之君,赵桓虽然有权做出临阵议和的决定,却不具备足以支持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经验和底气。所以在做出这种重大决定之前,他必须找人商量,必须得到大臣的支持。

找谁商量?找李纲肯定不行。与李纲商量此事,非但不可能得到支持,反而会招来他慷慨激昂耳提面命的一通说教。赵桓一想到这个必然会出现的情形,就脑仁发涨。可以与之商量的宰执大臣,显然应当是李邦彦和张邦昌。这两个人的头脑是比较活络的,而且他俩一向主和,估计他们不但会赞成临阵议和,还会提出许多具有建设性的建议。不错,这事应当先与这两个人做个沟通。

但是与这两个人沟通了便可做出决定了吗?这个决定出台后又会出现什么情况?李纲会不会前来大闹金銮殿?彼时又当如何对他进行解释说服?还有,金军那边能不能接受阵前议和?即使他们接受,会提出什么议和条件?我大宋能够满足他们的条件吗?这些都是问题。如果议来议去还是得打,那么这个和还有没有必要去议?

赵桓发现,这事不想还好,越想竟越是头绪纷纭不得要领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真是一点不假,稍有不慎,就会烹成一摊烂泥。就这样,一直犹豫到晚膳后,赵桓才思定,牺牲未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无论如何,还是以先尽量争取议和为妥。于是他便派人传旨,召李邦彦、张邦昌二位宰执即刻至延和殿面对。

然而传旨太监尚且未及动身,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黄金国就步履匆匆地进殿报来,金军开始攻城,西水门那边已经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