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页)

王黼走了不多时,危国祥又求见。

张邦昌有点心烦,但还是在书房里接见了危国祥。这几天他光顾着忙活府邸里的备战备荒了,对外面的事情关注不多。既然危国祥来了,正好从他嘴里了解点情况。作为一个朝廷政要,耳目闭塞孤陋寡闻是不行的。当年蔡京、童贯等人不出府邸门,全知天下事,这个功夫颇令张邦昌敬畏。他想,自己若欲长期稳坐相位,立于不败之地,也是不能没有这种眼观六路么耳听八方的功夫的。危国祥虽然不是个入流的角色,但在这一方面却颇有利用价值,应当因势利导培养开掘。

危国祥的来意恰恰符合了张邦昌的思路,他是来告李纲的状的。

今天上午,危国祥在“募兵”时遭遇李纲,受了一场窝囊气。回到开封府,又被聂昌唤去亲自训斥了一顿,心里窝火到了极点。

而更让危国祥撮火的是,不仅从此通过募兵敛财的途径被彻底封死,而且连此前勒索来的财物也要悉数吐出。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当一个月的差,俸禄才有几何?老子煞费苦心地搞这么点创收容易吗?老子磨破嘴皮跑细了腿才搜罗来的这点银子,顶得上权贵们贪污受贿的九牛一毛吗?你李纲有能耐冲他们使去,朝着我一个小小的提举保甲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中午,危国祥与那俩衙役一面喝酒一面议论这事,越议论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两个衙役亦皆恨李纲断了他们的财路,都愤愤地说这事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走了麦城,得想个办法收拾一下李纲。危国祥道:“收拾李纲我们哪里是对手,目下这厮权势熏天,伸出俩手指头便能把我们捏死。”一个衙役道:“我们干不过他,可总有能干过他的人。危大哥的表舅张邦昌张大人,难道也干不过李纲吗?据说张大人在朝廷上可是与李纲那厮水火不容的。”危国祥一拍脑门,笑道:“此计使得。”酒足饭饱,想好说辞,他便奔着张府来了。

见了张邦昌,危国祥口称有要事相禀,就添油加醋地把李纲“专横跋扈哗众取宠收买人心”的“罪状”大肆渲染了一通。来此之前他是打了腹稿的,因此这个状他告得语言十分流利且有一定的水平。他上纲上线地指出,这种状况的性质是非常严重的,若任其发展下去,汴京简直就变成了李纲的天下,百姓便只知有李纲不知有朝廷了。而对他敲诈百姓勒索钱财一节,他却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辩称自己向无兵可征的人家收取一点银子,完全是为了筹措军费。全民守卫汴京,本来就应当是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嘛。我想朝廷之所想急朝廷之所急,反倒被扣上了个勒索百姓的黑锅,端的是有苦难言冤深似海,求老舅无论如何要给我讨还公道洗刷清白。

张邦昌对危国祥的话,开始只是抱着了解外界情况的态度,随便听听而已。但是听着听着,那些话不仅引起了他的兴趣,而且引起了他的重视。危国祥的言语里有相当大的虚假成分,任凭他再说得天花乱坠,张邦昌不用脑子也能听得出来。危国祥是什么人,张邦昌心里有数。用不着进行任何调查,张邦昌就敢断定,这厮肯定是在颠倒黑白。

但危国祥说的也不全是假话。李纲当众训斥了他,当场拍板允许成立民间义勇,并随即主持修改了募兵条例,这些肯定都是事实。引起张邦昌重视的正是这些情况,他感到其中颇有文章可做。

对于李纲,张邦昌过去还真没拿正眼去瞅过,甚至就没将其放在视野之内。但是现在不同了,在赵桓即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突然横空出世崭露头角,一跃成了朝廷的中流砥柱,这便使张邦昌不能再对其等闲视之。

经过几次殿前交锋,张邦昌已领教了李纲的政治能力和能量,感受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老迈昏庸的白时中已经下去了,李邦彦那个风月魁首浪子班头,迟早也得滚蛋,当朝太宰的位置张邦昌是指日可待。而李纲跃上一品大员的台阶,眼见得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事实证明,他张邦昌与李纲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不可能成为配合默契的搭档。而李纲显然又是一个政治抱负极大的人。因此在不远的将来,他与李纲势必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政坛劲敌,不是你挤掉我,便是我搞掉你。

既然早晚有一拼,就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是如何下手,却需慎重斟酌。现在李纲正在得宠,马上扳他是扳不动的。再者说,固守汴京还得靠李纲去卖命,即便现在能扳倒他,守城的要命差事岂不就得落到李邦彦和他张邦昌的头上来了吗?考虑到这些问题,张邦昌认为应当采取的策略是,忍辱负重不露声色,注意搜集李纲的失误,先将整治李纲的材料准备好,一俟时机成熟,即向皇上弹劾。

李纲是否会有失误呢?当然会有。张邦昌深谙官场中的一条规律:谁主动做事谁就会有失误,做事越多失误也会越多。李纲如今全面主持军政事务,百事缠身应接不暇,一点不出现失误是不可能的。而他张邦昌现在基本上不做事,因而也就没什么失误可言。没失误的人去弹劾有失误的人,自然便占据了优势。何况这政界上的事,常常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有的事你说它不是失误,它就不是失误;你说它是失误,它也许就算是个很严重的失误。操作这类招数,张邦昌自谓还是比较内行。

从危国祥信口雌黄告的那通刁状里,张邦昌捕捉到了两点可资利用的东西。

一点,是看来李纲有点忘乎所以。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张牙舞爪唯我独尊,仿佛是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这是在皇城圈里天子脚下。这种状况,其实是君王最反感最不能容忍的。虽然赵桓在此非常时期许其便宜行事,但待危机过去,皇上的心境变了,李纲在此期间的一些做法,就很可能变成他专断独行无法无天将自己凌驾于朝廷之上的罪状。只要能掌握些具体事例,这个秋后之账便大可一算。

再一点,是张邦昌意识到李纲正在四面树敌。这对他是甚为有利,他正好借机拉拢那些对李纲产生怨恨情绪的人,扩大自己的同盟力量。比如眼前的危国祥,只是稍稍被李纲收拾了一下,便已变得咬牙切齿苦大仇深了。莫看危国祥这种人职位低,其兴风作浪的能量却不见得小。若能把上上下下反对李纲的力量统统结合起来,有朝一日搬掉这块绊脚石,那就不是一件多么难办的事了。

张邦昌这样想来,心里十分高兴,但未露在面皮上。听危国祥说完,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道,你主动来向我禀报外面的情况,这很好,这说明你对朝廷怀有一颗耿耿忠心,对这一点我很赞赏。李纲的某些做法确实有点不像话,各种议论我也听到了一些。不过目前金军压境,我们尚须一致对外,内部不宜自起纷争。况且皇上要依仗李纲守城,现在谁与他相争也是争他不过。你那点小小的委屈,就先忍了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嘛。当然,你若有理总还是应当让你讲出来的,但是要等到该讲的时候再讲。讲理要有事实做依据。比如你说李纲哗众取宠收买民心结党营私,使民众但知有李纲不知有朝廷,罪名扣得不小,依据就得充分,仅凭你刚才说的那点事情远远不够,分量太轻了。我看,既然你对李纲的不法行为有所察觉,不妨再多留点心,搜集一些此类的事实,将来我们把事实一桩一件清清爽爽地呈奏给皇上,以皇上之英明,岂不自会有公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