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李邦彦没想到李纲居然把火烧到他身上去了,急赤白脸地正欲反诘,白时中却先急了。且不说守城的责任和危险性都极大,单说那份辛苦,他就消受不起。平日里,每逢上朝,回府后他都感到累得不行,总须躺上两三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若是担任了守城主帅,白时中掂量,恐怕用不了三天,他这把老骨头就得扔在那儿了。所以他待不到李纲的话音落地,便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指着李纲的鼻子道:“李侍郎这是何意?老夫不是武将,焉能主持战事?”

李纲正色答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事到此间何论文武?下官别无他意,唯以社稷为重也。”

白时中觉得这是李纲在当众戏弄他,气得浑身发抖:“好,这话是你说的。事到此间不论文武。那么老夫倒要问你,你可守城否?”李邦彦也愤愤不平地插言:“白太宰言之有理。既云文臣亦可守城,你李伯纪李侍郎为何不主动请缨呢?”说罢他又躬身向赵桓道:“启禀皇上,李侍郎一力主战,却又将守城之责推与他人,其意若何,殊难测度也。”

“唔,”赵桓有点茫然地来回扫视了他们一下,将目光落在李纲脸上,“李侍郎,你既认为汴京可守,那么便由你来担当此任如何?”

面对白时中、李邦彦和赵桓的连续诘问,李纲一时语塞。他虽是坚决主战,却从未想过由他来担纲守城。因为他自知无论从官阶资历和能力上看,这件事都还远远轮不到他李纲的头上。谁人可为守城主帅,他与许翰等人事先也没议过。这真是一个要命的疏忽。之所以产生这个疏忽,是因为他们原本都以为在偌大京城里选拔一个守城统帅,应当是件手到擒来的事。现在事到临头,李纲才发现这个问题很严重。马上从现有的京官里选拔出一个称职的统帅,还真是不大容易。

可是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三军无帅,谈何战守?

白时中、李邦彦是指望不得了,看来其他人也没有出头的意思。李邦彦又居心叵测地引着赵桓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他李纲。怎么办?

李纲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他不是一点没读过兵书,但终究是个文人,兵部侍郎这个官衔也不过才挂了几天,统兵作战的经历和经验是一片空白。以这样的条件担任守城主帅,显然是不够格。君前无戏言,军令如山,若是在金殿之上应了守城而没守住,项上人头是定要搬家无疑。可是如果连他也推三阻四,主战派将立时理屈词穷。连言战者自己都不敢站出来迎敌,还谈何与金军对垒?

这时不仅李纲身上冒汗,许翰等所有的主战大臣们也全都紧张起来。

“李侍郎,朕问你能守汴京否?”赵桓见李纲发愣,又提高声音追问了一遍。

眼前的形势容不得李纲再犹豫,李纲把心一横,将诸多的顾虑统统弃之脑后,昂然作答:“启禀皇上,如蒙皇上器重,微臣李纲愿领守城之责。”

“嘿嘿,”白时中冷笑道,“大话好说。你能守得住吗?若守不住,又当如何?”

到了这时候,李纲没法再留后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下官以为,上托皇上神威,下聚民心军魂,必能保汴京无虞。若有闪失,下官愿捐此头以谢天下。”

“好,很好!”赵桓受到李纲大无畏精神的感染,心中的天平又向主战派倾斜过来,他当场拍板,“李爱卿如此忠勇,甚慰朕心。那么朕就将这守城重任,交付给你李爱卿了。”

“臣李纲遵旨。但臣只恐位卑言轻,难以服众。”这是李纲在伸手向赵桓要官了。李纲本来是很不齿于做这等事的,但现在他不得不做。他深知,如无一定的地位职权,对京城里诸多盘根错节的衙门根本指挥不动,完成守城重任全然是句空话。

赵桓觉得李纲的要求合理,即问门下侍郎赵野,执政位置还有什么空缺。赵野答曰还缺一名尚书右丞。赵桓马上宣布,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宋朝的官职任免升降,原是有着一整套考课磨勘制度的,但只要皇帝一句话,所有的制度便一概归零。皇帝的一句话可让一个人轻易地扶摇直上,也可让一个人倏忽坠入地狱。法律在权力面前狗屁不如,这是封建社会的显著特征之一。

尚书右丞为正二品,位居宰执之列。登上这个台阶,意味着李纲真正地进入了朝廷的权力中枢。短短十日之内,李纲从一个五品闲职变成了正二品执政,其升迁步伐迈得着实够大。一番争论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令主战派大喜过望,而白时中一伙人则万分沮丧。

中午,赵桓回福宁殿用膳休息。由于下午还要接着议政,大臣们就被安排在殿外的厢房里就餐。张邦昌上午在朝殿上一言未发,这时却悄悄找到李邦彦,建议让白时中在下午上朝之前,再单独劝谏一下皇上。李邦彦当然不肯就此认栽,遂马上将此意说与白时中。白时中当众受挫,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听了这个建议一口应道,此事包在老夫身上,老夫是不能眼看着朝廷让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毁了的。

午餐后稍事休息,白时中就去求见赵桓。

赵桓正在养神,传谕让白时中有话待会儿上朝后再说。白时中却固执地请求再三。赵桓被骚扰不过,只好在福宁殿旁的一座便殿里召见了他。

白时中一进殿便扑通跪倒,以极其痛切的语气,先是重复了一番他早已陈述过的战逃利害——当然他是不会直说“逃跑”这个词的,他用的词是“避敌”。然后,他就弹劾李纲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为了升官晋爵简直是不择手段,简直是拿国家安危当儿戏,拿朝廷和皇上作赌注。这一通言语说下来,直说得他是老泪滚滚涕液横流。赵桓看了甚觉厌恶,却也不能不承认他的担忧不为多余。因为在赵桓的心里,对于能不能守住汴京,还是打着问号的。

白时中的功夫没有白下,下午赵桓再度临朝,果然变了腔调。他宣布,委任李纲为汴京留守,户部尚书李棁为副留守,留在汴京全权处理政务,而朝廷与皇室将迁往陕西“避敌”。此谕一下,李邦彦、张邦昌等暗暗相视而笑,主战的大臣们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翻云覆雨搞得瞠目结舌。

李纲听了这道圣谕,只觉全身的血液呼地一下都汇聚到了头顶上。他差点儿没扯开嗓子骂出声来,这是哪个狗东西又在皇上面前做了手脚?坚守汴京,首先依靠的就是朝廷的决心和意志,这是守城将士的精神支柱。如果皇上和朝廷先撒丫子跑了,谁还会跟着我李纲卖命守卫什么汴京?而一个连京城都不要了的流亡政权,又能东躲西藏地支撑几天?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皇上如何就翻来覆去地想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