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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禁中群龙无首一派混乱的情形,李纲马上敏感地向白时中、李邦彦问道:“敢问二位宰相,今夜宫禁的防卫,是如何安排的?”一语点醒梦中人,白时中、李邦彦都被自己的疏忽唬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连忙奏请赵佶批准,急调时任步军都虞候的老将何灌火速带兵入卫,扼守皇城内外诸门。

李纲的提醒堪称及时。何灌刚刚将诸门的守卫部署完毕,便在内东门碰上了欲带着随从进宫的郓王赵楷。

徽宗赵佶龙根伟健,性喜房事,恩泽诸宫,子女众多,有子三十一人,有女三十三个。除去因病夭折的,现今已被封为这王那王的子嗣,就有二十五六个之多。而在众皇子中,除了太子赵桓,名望最高的一个人,便属这个皇三子赵楷了。

赵楷曾于政和八年廷策中唱名进士第一,先后被实授过十余处节度使职差,从能力上讲,无论文武,均不在赵桓之下。而他现任的皇城提举司使一职,其职能乃是掌管守卫皇城的禁军。因此他于此时带人进宫,不管理由如何正当,也不免令人警觉。

李纲对宰执们的含蓄提醒,正是为了防范郓王赵楷。因为李纲深知,万一赵楷洞悉赵佶禅位不成与赵桓形成了僵持状态,从而心生异志,势必引起宫廷大乱。那么用不着等到金军杀来,朝廷自己就先陷入灭顶之灾了。好在何灌的动作抢先一步,恰巧把赵楷堵在了宫门口处。

赵楷果然是因为听说赵佶禅位卡壳,赶到宫里来窥探风声的。消息是少宰王黼乘乱悄悄地透漏出去的。王黼心下明白,赵佶这个皇帝是决意不当了,而倘若赵桓坚决不接皇位,解决的方式只能是另择一位皇子来继承大统。那么最有希望顶替赵桓的,他揣度着就是赵楷。在此关键时刻献上一份殷勤,一旦赵楷即位,他自然就会成为新君之心腹。

大凡一个人的期望,总是建立在具有实现它的某种可能性的基础上。赵楷此前从未觊觎过皇位,但现在听说出现了这种情况,却不免心中一动,便按捺不住地意欲亲自进宫探个究竟。皇城是他的防区,平时他出入禁中是畅行无阻的。在内东门处受到卫兵阻拦,顿时使他大为不快,于是他就理直气壮地喝令他们闪开。

身披甲胄的何灌见状忙上前挡住了赵楷的去路,抱拳施礼道:“请郓王海涵,末将今夜奉命把守禁中,任何人未得诏谕皆不得擅入。”赵楷双眉一立斥道:“难道何将军不知道本王领皇城司职事吗?守卫皇城乃本王职责所在,你等岂能禁止本王通行。”

何灌寸步不让,口气谦和但态度强硬地道:“末将是受皇上之命前来把守皇城,没有皇上的旨意,不敢擅放一人入宫,恳望殿下不要让末将为难。”

赵楷本无夺宫预谋,不过是出于对禅位事态的关注,想及时去观望一下动静。面对眼前的情形,他感到不宜再坚持进宫。他已经看出来,如果他欲硬闯,何灌真敢动手。仅凭他带来的这几个人,要闯也闯不进去,弄不好还会落个夺宫谋反的罪名。

想到这一点,赵楷猛然醒悟,父皇对他这个统领皇城卫队的主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突然调来何灌,全面撤换了城防,这举动不就是针对他而来的嘛。自己恰在此时企图进宫,岂不正好加重或者验证了皇上的戒心吗?

赵楷头顶上登时嗖地冒出一层冷汗,直悔自己头脑简单,事情做得孟浪了。于是他立时改变了口气,和缓地对何灌道:“既是如此,本王就回去了。请何将军转奏父皇,儿臣赵楷谨祝父皇安康,并在宫外随时候召。”何灌躬身作答:“末将记下了,一定原话转奏。”

赵楷退去后,何灌即将此事禀报了白时中、李邦彦。白李二相又立即将赵楷进宫未遂之事奏与赵佶,并请赵佶即刻采取措施以防不测。赵佶当即颁旨,罢免赵楷皇城提举司使职务,以赵桓之表兄禁军统制王宗楚代之。

赵楷探宫之事总算是有惊无险,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大家的关注焦点,复又回到劝说赵桓即位上面。

方才李纲听吴敏介绍过赵桓强烈抵触赵佶匆忙禅位行为的情况,亦觉这事非常棘手。该说的话宰执们都已说了千百遍,李纲也想不出还能有点什么新鲜说辞。正挠头作难间,发生了赵楷探宫事件,倒是对李纲有所启发。这时宰执们都急不可耐地催促李纲快去向赵桓进言,李纲略略梳理一下思绪,便跟随白时中、李邦彦走进了福宁殿。

赵桓已被那些宰执大臣轮番折腾得头昏脑涨又困又乏,没得到赵佶的允准又不能回东宫去睡觉,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倚案假寐。闻听耳边响起“微臣李纲拜见太子”的声音,他连眼皮也懒得抬:“你无非是来劝我承接宝器,那些话聒噪得我耳朵眼儿里都起了茧子,你不说也罢。”

李纲温和而恭谨地道:“是,是,方才诸卿所言,李纲不再重复。只是微臣还想到两点,与太子的荣辱安危有关,不敢不向太子禀明。”

“哦?”赵桓听到这话,觉得新鲜,睁眼看看李纲,稍稍转过来一点身子,“那么你且说来,要简洁,休得啰唆。”

“是,微臣遵命。”李纲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微臣想到的第一点是,国难当头,皇上决定禅位与太子,是对太子莫大的信任和器重。太子如能慷慨受命,英明决策,临危退敌,其功绩断不亚于我大宋开国皇帝,可一举而威震四海,必将为臣民世代称颂。此机实乃可遇而不可求。而太子若心怀犹疑拒不即位,一旦社稷有失,后人将如何评价太子,微臣不敢言也。”

“嗯……第二点呢?”

“第二点,君无戏言,皇上既已下诏禅位,绝不可能再收回成命。太子不即位,皇上必会另择皇子即位。意欲问鼎宝器者,那可是不乏其人。方才郓王欲进宫之事,太子已经听说了吧?倘另有皇子即位,将会如何安置您这位已居东宫十年之久的太子?换言之,假如您是另外一位皇子,登基之后能对身边这个曾为太子的兄弟不心存顾忌吗?此言原不当由微臣来讲,但兹事体大,微臣不敢不斗胆直言,恳望太子恕罪。”

“念你出自公心,本王恕你无罪。”

“谢太子开恩。总而言之,微臣所言之一,关乎太子一生荣辱,微臣所言之二,关乎太子身家安危,皆不可等闲视之。切望太子三思,微臣再无多言。”

“嗯。”赵桓微微颔首,举目看看李纲,又环视了一下其他在场的大臣,“你等都且退下,让本王想想。”于是除了朱妃以外,其余诸人都暂且退出了大殿。

赵桓像雕塑般坐在那里纹丝未动,脑子里面却刮起了飓风。李纲说得不多,但是相当到位。尤其是他说的第二点,确实是一针见血。如果这个皇帝自己不当,而让别的皇子当了,自己的境遇如何,那是不难想象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赵桓不由得暗自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