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那场突发事变,发生在城东南数十里处的青龙岗。起因是依附于王子善麾下的一支武装,袭击了禁军的运粮车队。

这是在草庐翁的授意下,由曾邦才伙同简师元、范光宪蓄意挑起的一次武装冲突。对于此前将近两个月的暗战,草庐翁自谓与宗泽基本上是打了个平手,但他不能就这样拖拖拉拉地耗下去。

因为,一方面,他最需要的起事时机就在眼前。眼下赵构无心回銮,甚至把孟太后和太庙牌位都迁离了汴京,搞得人心浮动六神无主,正是他乘虚而动的最佳时刻。他筹划半生准备多年,等的就是这种天赐良机。如不抓紧利用,一旦时过境迁,他的成功希望,便可能将永远地付诸东流。

另一方面,他明显感到,宗泽已经察觉出了他的存在,并已在暗中发力反守为攻。他深知如果要打持久战,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自己都不是宗泽的对手。既然与宗泽图穷匕见已在所难免,他就必须争取速战速决。

夺取政权伎俩万千,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凭武装实力说话。谁的兵力强,谁就是老大,这是千古不变之理,没有这一条,其他全扯淡。因此,号称拥兵七八十万的京东巨枭王子善,便理所当然地成了这场博弈中的一个关键砝码。这一点,他草庐翁能看到,宗泽自然也不会忽视。于是,为防王子善倒向宗泽,他在宗泽到京之初,就不惜采取阴谋手段,指示曾邦才制造了草关镇事件。

应当说,草关镇事件对阻止王子善与禁军达成联盟,是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它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王子善这只狡猾的土豹子,并未因之冲冠一怒与禁军撕破面皮,而是采取了相当慎重的克制和观望态度,这就有必要再烧上一把火促一促他了。特别是当他得知了侯云甫提供的有关情报后,更觉得搞定王子善已是刻不容缓了。

盘踞在老佛崖上的曾邦才这几天也正在琢磨这事,并已初步形成了一个行动设想。接到草庐翁的指令后,他即密召简师元范光宪合计,炮制出了可促使王子善与宗泽公开反目的完整计划。而在接下来的操作中,这个计划的每一步又都走得十分顺利,于是便如愿以偿地挑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从而狠狠地激怒了一直在避免与官军发生正面冲突的王子善。

事变的大致过程如下。

根据商定的策略,简师元先择机向王子善进言,说草关镇血案发生已有月余,宗泽却至今没拿出说法,这显然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如果我们就这样听之任之,未免显得过于软弱。再说钟离头领至今下落不明,弟兄们也都非常揪心。现在看来,只靠通牒敦促是不管用的,咱们是不是适当地搞点动静,给宗泽施加点压力,也好让他明白,咱临风寨不是一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当时王子善正为其事得不到解决而窝火,听了简师元的建议也没多想,就随口表示,小小地给禁军找点别扭未尝不可,不然他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不过他接着又叮嘱,个中分寸必须把握,无论如何,切不可伤害禁军官兵性命,以免使事情失去回旋余地。

其实简师元要的就是王子善的前一句话,得到了这个许可便足矣。至于后面的叮嘱,在他听来等于没说。他们的意图,本来就是要使事情失去回旋余地。只要事端一挑起,若干个禁军官兵的人头是必须借用的。到那时,他可以把责任推卸到下面的小头领身上,并可扯出充足的理由,来说明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全然是由于官军欲将他们斩尽杀绝所逼。

出手挑衅的目标,他们选择了禁军的一支运粮车队。

前一时期,留守司军由于军务繁重,人手紧缺,后勤物资多是依赖城里的商家提供。且因军费不足,仓储亦甚有限。所以当城里的大商户一旦联手捂盘,军需便随之告急。宗泽认为这样做问题很大,指示闾勍不要贪图省事,不可对京商倚之过甚,该自行采购的物资,还是要自行采购。尤其是粮草,更须拓宽渠道大量征集,以备战时之需。何况目前正当夏粮入库时节,自家直接采购,价钱还会便宜不少。

闾勍深以为然,便马上从各部抽人,组成了几支粮食采购队,派其分赴远近产地征粮。但因留守司军兵力所限,不可能为此多占人手,所以每支粮食采购队的建制,基本上是只有一队之兵,也就是说顶多不超过五十个人。而聚集在王子善旗下的任何一支杆子的兵力,起码也得上千。那上千人马再怎么是乌合之众,对付区区数十兵勇,也绝对是小菜一碟。

用于挑衅的人马,经范光宪提议,选中了驻扎在青龙岗附近的刘天宝部。因为有一支奉命在京畿地区征粮的采购队,其活动地点就在刘部防区之内,由刘部就近行动十分方便。再者刘天宝其人乃草寇出身,大字不识几个,头脑比较简单,遇事容易冲动,较易加以利用。

果然,当这厮听前往该部巡视的简师元谈起,王大头领因宗泽在草关镇事件上一再推卸责任,非常不满,意欲找碴教训一下官军时,立刻来了劲头,说给官军添点恶心有何难哉,这口恶气咱替王大头领出。简师元说老弟这话端的仗义,怪不得王大头领总夸老弟是条汉子。不过那官军也不是那么好惹,没有把握可不敢轻举妄动。听说这几天征粮都征到老弟眼皮子底下来了,足见他们是有恃无恐啊。

这话不提犹可,一提就更激起了刘天宝的火气。他说这事我们知道,弟兄们打心眼里就别扭。粮食都给他们弄走了,让我们去喝西北风呵?我们是拘着王大头领的禁令,才憋着这口气没动。既然王大头领有意开戒,这事就好办了。简师元忙摆手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可不是什么王大头领的将令。刘天宝说,就算没有将令,咱为王大头领看家护院总没错吧。官军欺人太甚,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到明天他还不得来上房揭瓦。

简师元皱眉叹道,老弟说得也是,要是由着官军跋扈,早晚有一天,他们得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刘天宝一梗脖子叫道,那是休想,简头领我把话撂在这儿,他们要是能从我这地界上运走一粒粮食,我刘天宝三个字今后倒着写。

听刘天宝放出这话,简师元呵呵一笑,未再多言。他知道,类似刘天宝这种草莽人物,都极爱面子,既然豪言壮语已出,就不会再装孬种。青龙岗上的这出戏,是注定要开锣了。

实际上,刘天宝放出那话,也不全然是出于冲动。他这个人,落草为寇多年,打打杀杀惯了,倘若闲得日久,便觉身上难受。而且,他曾数次吃过官府的大亏,与官府的仇隙很深,因此早就想瞅机会收拾禁军一把。只是由于现在是投在了王子善麾下,并且是仗着王子善的旗号才发展到了上千支旅,他不能不服从王子善的管束。这时他从简师元的话里听出,王子善对宗泽已忍无可忍,尽管尚未明言解除禁令,实则已默许部伍便宜行事。于是也便没了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