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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儿那悲愤的思绪行至此间,一股誓死复仇的冲动,便像烈火般在胸中升腾而起。她的千仇万恨,自然是要集中在她所认定的罪魁祸首宗泽身上。于是,要让宗泽以命抵命的想法,就在这股冲动的鼓荡下逐渐形成。盈儿曾从戏文评话中听到过一些烈女、义女、侠女的复仇故事,现在,那些可歌可泣的义举,都自动地在她的脑际浮现出来,成为激励她完成这个刚烈誓愿的动力和楷模。

但是,立下这个誓愿容易,要实现它却极为不易。

盈儿清楚,以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之力,欲取堂堂汴京留守、开封府尹的性命,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然则正因其难,却促使盈儿越发跃跃欲试。她从小到大曾遭遇过无数坎坷,迎难而上早已被磨砺成了她的本能。

大凡一个人若是铁了心要做某事,并且不惜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办法总不会一点没有。硬拼不行可以智取,明着干不过可以来暗的。盈儿搜肠刮肚地反复思索,终于产生了一个设法打入开封府,伺机暗算宗泽的大胆设想,而且越想下去,越觉得此计可行。于是如此这般冒险一试的决心,便在她的心中渐趋坚定。

说来也怪,这个决心一经下定,她那虚弱的病体竟在一夜之间烧退症消。她将此视为天助事成的良兆,因而在抓紧进行了一番必要的准备后,就在开封府衙门前上演了那一出当街拦道的苦情戏。

采用这种方式打入开封府,盈儿是经过了精心构想的。在盈儿看来,宗泽是个喜欢沽名钓誉之人。而这种人在遇到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女哀告求助时,为树立自己爱民如子的形象,应当不会不做出点慈悲姿态。只要她能把戏做足,十有八九可望成功。当然,被宗泽坚决拒绝接纳进府的可能性也有,甚至还可能出现更糟的情况,就是被人当场识破她的真实身份。但是尽管这样,她也只能铤而走险,因为舍此之外,再无进府途径。

由于担心出现意外,盈儿在拦道哭诉时的心情是极为紧张的。幸而她所担心的事情都没出现,宗泽并未窥出什么破绽。虎穴复仇的第一关,就这样被她顺利地闯了过去。这使得她在庆幸之余,对再接再厉地实现其整个计划信心倍增。

下一个步骤,便是弄清宗泽的起居规律,寻找可以暗做手脚的机会了。但是与此同时,还有一桩事得预先做妥,那就是探查好动手之后的退路。

盈儿不难料想,宗泽既是心狠手辣树敌不少,他府中的防范措施必定很严,其亲兵的警惕性亦必定甚高。任凭她再小心谨慎,也未必能做到滴水不漏。何况她是唯一新近进府的陌生人,一旦府中出事,她当然会首先受到怀疑。若事发后不能及时脱身,后果不堪设想。死,她倒不怕,为了复仇她不惜拼将一死。但是她怕酷刑,更怕在受刑的同时还要遭受惨无人道的人身凌辱。而一旦被作为凶犯拿获,一切便都将要任人摆布了。因而她必须要力求在动手之后避免立即落入官府之手。自然在事后她可能仍然难以摆脱官府搜捕,但她可抢在陷入魔爪之前,自己投入青山绿水怀抱,干干净净地化为尘埃。

欲求在动手后能及时脱身,就必得将这后衙的门户路径吃透。而这后衙的建筑格局,却是院落套着院落,门庭接着门庭,参差错落,曲折多端,不摸清底细的人,根本弄不清出了此院是何处,进了彼门又是哪里,搞不好便会稀里糊涂地钻进死巷。所以,盈儿便不能不想方设法地去一一探索,以期尽可能地做到心中有数。

起初做此事时,她的心里像做贼似的怦怦打鼓。但由于她掩饰得还算自然,人们只当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对她的东游西逛都未作他想。感觉到这一点后,她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胆子也便越发地大了起来。到眼下为止,可以说她的行为还没露出什么马脚。

可是没露出马脚,并不等于绝对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固然阖府上下的绝大多数人,各自有各自的事,谁也没闲心去关注盈儿这样一个粗使丫头,但有一个人不是这样,这个人就是甘云。

作为宗泽的亲兵队统领,甘云的职责就是确保宗泽的安全。面对汴京鱼龙混杂的复杂局面,他深感这份职责的分量之重。因此,在随宗泽抵达开封府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护卫工作的方方面面,作了详尽的考虑和周密的安排。其中的措施之一,便是对原先在后衙做事的所有佣役进行摸底筛选,将他认为不宜留用者一律辞退。并将与宗泽的生活及出行安全密切相关的职差,如厨子、门人、轿汉、马夫等,一律改为由亲兵承担。总之是一个原则,所有的有条件经常接近宗泽的人,必须是经他认定的可靠人选。

贸然收留盈儿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进府做事,在甘云来看是不妥当的。只是当时宗泽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加以阻拦。但因其职责使然,他不能不对这个不速之客有所留意。所以盈儿的那些自以为无人在意的举动,基本上都没逃过甘云的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