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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蔡府的旨意,杀手在夏永济回家的当晚便动了手。夏永济没想到蔡府对他下手下得这么急迫,本是难逃此劫,所幸对方百密一疏,在他们雇佣的那个杀手身上出了问题。

蔡府找的那个杀手名叫回占魁,这厮行走黑道多年,对于行刺暗杀之类勾当是轻车熟路。蔡府管家把他找去,只是交代他要拿夏永济的人头回话,至于为何要拿,并未透露片语。回占魁依照道上的规矩,对此亦一言未问。但他自己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夏永济善于营造暗室机关,回占魁是有所耳闻的,但从来没想到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一回接到的这桩差事有点蹊跷,便使得他将两者联系了起来。他想以夏永济的身份地位,如何能对蔡府冒犯到值得他们竟要雇凶杀人的地步?而除此之外,此事的缘故大概便只有一条了,那就是夏永济为蔡府操作了绝密之事,蔡府必须灭口。

猜出这个缘由,回占魁脑筋一转,便另外有了想法。他琢磨,我何不先从夏永济口中套出秘密,然后再送他归天呢?如能根据夏永济提供的线索取得巨财,我回某从此即可金盆洗手安享富贵,岂不强似从事这种杀人害命的黑道营生?

只因存了此念,他在潜入夏家下手时,便未打算对其一刀致命,而是欲先生擒夏永济,这就使得夏永济获得了还手自卫并趁机逃脱之机。

夏永济心知汴京已不可逗留,他在夺路而出并确信甩开了回占魁的追赶后,便连夜赶往李喆家,要立即携妻女出走。岂知那回占魁是有帮手潜伏在外的,他并未能够真正摆脱对方的视线。夏永济奔至李喆家,刚刚唤醒已经入睡的妻女,回占魁一伙便紧接着跟踪而至。夏妻为保护丈夫和女儿,拼命与破门而入的杀手扭扯厮打,被回占魁一刀刺中胸口当场身亡。

夏永济带着女儿夏莲夺路而逃,回占魁一伙穷追不舍。眼看着猎物就要到手时,斜刺里忽然冒出一帮人,也欲去抢夏永济。于是众人在黑暗里便形成了一场混战。混战的结果是夏永济父女去向不明,而从黑暗里突然冒出来的那帮人,又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中。

折腾半宿落了个鸡飞蛋打,回占魁大呼倒霉,却也无可奈何。次日,只得另觅一个貌似夏永济者杀了,将首级弄得血肉模糊,李代桃僵向蔡府交了差。幸而蔡府竟未疑有假,还支付了他一笔可观的封口费。事后回占魁曾进行察访,却始终没搞清那突然出现的一拨人究竟是哪路弟兄。

夏永济多少是有点武功根底的,当夜在混战中他东闯西突且战且走,狂奔出十余里后,终于在一片荒野中,摆脱了所有的追赶。但这时他才突然发现,女儿夏莲不知在何时已经失散。他想循来路回去寻找,却根本记不得来路是哪一条了。从妻子当场殒命的情况来看,他想女儿恐怕亦已是凶多吉少。而作为蔡府意欲斩草除根的头号目标,杀手们对他绝不会放过,现在肯定还在四下搜寻。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由不得他犹豫徘徊。夏永济只得心下一横,毅然地在东方欲晓城门初启之际,含悲忍愤遁离了汴京。

寒来暑往叶枯叶荣,夏永济客隐他乡,一晃便过去了四年多。在这四年多的时光里,形单影只的夏永济常常中夜无眠,对妻女的哀思不绝。尤其是对女儿夏莲,由于当时并未真正目睹她亡命杀手刀下,他总幻想着她还活在世间,并为自己当时只顾抓紧时间逃命而未能弄清女儿的生死而万分后悔。女儿的音容笑貌,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中,乃至折磨得他茶饭不思失魂落魄。

终于有一天,他下了决心,要返回汴京去寻找女儿。因为据他揣测,由于女儿年龄尚小,若当时果真幸免于难,还是以流落于当地的可能性为大,而背井离乡的可能性较小。当然找得到找不到要看天意,但若不回去找这一遭,他将永世不得心灵安宁。

在人口百万的汴京城里寻找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孩儿,无异于大海捞针。夏永济充分考虑到了此事的艰巨性,及其所需花费的漫长时光。欲行此事,没有足够的费用是坚持不下去的。夏永济自逃离汴京后,便只以刻石雕碑为生,再也不露他那招灾惹祸的祖传绝技,这当然是积攒不下多少盘缠。然而偏偏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夏永济正为筹资犯愁时,竟让他大大地赚取了一笔意外之财。

原来,有一次,夏永济在为某大户祖墓镌刻碑文时,发现石料堆里有一块遍体掺杂着晶莹红粒的石坯。他主动告诉主家,以其鉴石经验来看,那些红粒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宝玉。主家看了之后对他说,那红粒是珍奇宝玉不假,但因体积微小,又散嵌于坚硬的石身中,无法提取出来,因此整块石头也就不值几何。难得他能慧眼识宝,那块石头就送给他了。

夏永济携此石到珠宝市场去卖,果然无人问津。但他总觉其非同凡物,埋没世间实在可惜。几经冥思苦想,他豁然灵感闪动,把那块石料一分为二,将基色纯白的一半石体雕成一尊红梅映雪,而将基色稍杂的一半雕成了一匹汗血宝马。夏永济的刀法不如专业玉雕匠细腻,然而却正好形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刚劲风格。他将这两件创意独特的雕品送至一家珠宝行评估,珠宝商一看便眼放异彩,开口便报出了一个惊人的价码。自此这种产自大别山脉的奇石遂成玉界名品,其名就曰“汗血玉”。而当时夏永济出售那两件雕品之所得,少说可支持他寻女三年之用。

这笔意外之财,不仅为夏永济提供了足够的经济保障,也给了他以莫大的精神鼓舞。他认为这是上苍对他的眷顾,是预示他将会梦想成真的一个吉兆。

大量的银子当然不可能全部带在身上,不过这对夏永济来说不是问题。他是以一个石砚商的身份进京的,运来的货物皆寄存在一家实力雄厚的邸店中。邸店又称停榻,是专为来往客商保管货物的货栈。而他的大量银子,就隐藏在那些毫不起眼的石砚腹中,需要时可随时以提货的名义来取。这种瞒天过海之术,是夏永济的拿手好戏,外人丝毫看不出破绽。顶多是有人哂笑这商家愚蠢,兵荒马乱年月,运这么多石砚来卖给谁去?

大相国寺是女儿夏莲最喜欢游玩的去处之一,夏永济曾多次带她来此逛庙会,每次都玩得非常开心。当年那些欢愉情景,夏永济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当他顺着汴河乘舟抵京,在邸店寄存了货物后,便情不自禁地先来到了这里。

不时从夏永济身边走过的妙龄少女,在他的心头荡起阵阵涟漪。他真希望下一个进入视线的,就是他那可爱的莲儿。但理智告诉他,幸运之神绝不会轻易降临,欲得奇迹出现,必须有充分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