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明世界才有德(第2/3页)

德在人心。前世的人民解放军在人民心中的地位,那种认同感,就是武德。这种德是人民自发产生的,硬逼着人民承认不可能得到的,只能由政权且修且行。

天下之德,就是人民对政权的制度,和制度执行的认同感。

感受到了文明,明白了文明的语言不带感情色彩,就看见了天下的兴亡。

满口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徐平前世是一句骂人的话。但在文明的语言里,这只是一种客观叙述,说这个政权明明没有文明,却假装自己有文明。

说这个制度立得失德,执行的时候缺德,不是表达感情,只是在叙述。道德是最公正的评价,完全来自于人的内心,不在宣传,也不在表现。

文明政权失德不需要解释,而是要去修,把失去的德修回来。你解释一千遍,砍得人头滚滚,也获得不了文明的认同。那样做,不是解释给人民听,是解释给天听。

汉朝以天命而借周德,天命决定了他必须王道霸道并用,要向天解释。最高统治者是天命之下的天之子,所以他要以孝立国。这个顺序是皇帝向天孝,天下立而德生,民慕教化,把统治者对天的孝,学到了自己的家庭中来,形成了三纲五常。

统治者是代天牧民,代天行罚,在文明政权的逻辑中会出现那样的制度,那样的施政方法,会获得人民的认同。汉朝人民对汉天下的忠,是对于文明的认同,对文明之上的那个天的认同。而不是政权推行三纲五常,让人民忠于家庭,政权再借着这个势头骗人民来忠于自己。人民不可欺骗,也永远不会被欺骗,以为能愚民只是政权在骗自己。汉天下之德的形成是统治者先信天命,而后人民对政权的认同也信了昭昭天命,反过来形不成德。

当天命不再存在,人民不再相信有天命了,要获得人民对政权的认同感,就必须改变汉朝的制度。礼是政权的德散于民间,汉朝的天命不在了,三纲五常自然也就不在了。司马光这帮人硬推三纲五常,是还没有真正认识文明,想以礼求德。宋亡之后,之后的朝代连德也懒得求了,推三纲五常是为了假装自己也有文明,也是天下。他们抢汉的天下,以己代汉的天命,反过来逼着百姓行汉的礼,来窃汉的德。德是人心,偷不来的,当面不敢顶嘴,千好万好,回去骂一句,你老几啊就能代天?没有了对政权的认同感,大家终归要有精神归属感,便开始按着血缘、地域抱团,形成了大宗族,形成了恶霸士绅为主的各方小诸侯。政权管不住了,便就开始准备天下分家,各过各个的。

性情之论是什么?俗世的人理解不了文明世界的想法,以为古代的文人愚蠢堕落,去研究人性这种无聊的东西,只不过是文明消失之后,大家成了俗人,看着文明世界神神道道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跟成了俗人后,看《周易》、《春秋》《诗经》之类典籍,强解得神神鬼鬼,让人不明觉厉。文明世界庙里供的是圣贤,世俗社会就改成了神鬼,文明世界用文明语言叙述的事情,俗世成了神话。只是说明,文明死了,文明记忆在消亡。

不是文明世界,再聪明也成不了文化人,这是人作为个体没有办法的。性情之论是天命不再被人民认同之后,为了让政权再次得到人民的认同,而去研究人性之中最根本的东西。把人性找出来,贯彻到制度和施政中,以此来得到人民的认同。

认为人性有善有恶的时候,就会认定政权有善政有恶政,分成两党,轮流上台来回折腾。在不断地折腾中,慢慢大家开始认识到人性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次善恶折腾,把北宋给折腾亡了。这是文明成长的过程,宋朝缺德,经受不起这种折腾。

这个过程在南宋已经完成了,就是存天理,灭人欲。徐平前世学到这句话,着实是被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说法?来到这个世界一二十年了,终于成了文明世界的一员,才知道这句话是文明的语言,无善恶,跟百姓没有什么关系。这是说的政权的制度和施政,人性朴,政权在立制度和施政中,可以有自己的立场,但不能带人的感情色彩。

德在人心,偷不来,抢不来,也骗不来。嫌老百姓都太精明,不纯朴,那也只能憋着。

不能够让人心凝聚,全世界最好的制度都在这里,也只能够用满足人的物质欲望这个办法免强维系。但人终究还有精神欲望,需要心理的认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公天下,就是要公。你的政权能够对百姓示公,自然就会有认同感。有了认同感,个人的好恶、利益考虑没那么重要。存天理、灭人欲完成,宋朝行公田法,几乎没有遇到多少阻碍。明白了文明的逻辑,才能够从前世那种以今意解古意,在历史里面非要找出来哪里在欺骗,哪个人是好人,哪个人是坏人的思维里面走出来。

文明语言叙述事情、评价人不带褒贬,是真真正正的人人平等。做不到,只不过政权还不够文明,教化还没有施行到全天下。文明世界里说一个人笨,说一个人蠢,说一个人长得丑,都是客观叙述,不会产生任何的优越感。说一个人聪明,说一个人漂亮,同样只是一种客观叙述,不会产生自卑感。

这就是大同之世,大家结合在一起,互相有认同感,自己人,不分高低上下。

生产力是必定向前发展的,对人的欲望满足是相对的,欲望和得到的物质的差别,就出现了争。有的人欲望满足得多,有的人满足的欲望少,就产生了分别。

这就是小康时代,所以小康时代只能求小治,而无法达大治,说天下大治是鼓舞人心。

文明世界与俗世有不同的行事逻辑,相互无法理解。这边讨论得一本正经,那边一脸鄙夷,一个个真虚伪,假正经。

徐平前世觉得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常不靠谱,这得多傻才能相信这种制度,要是皇帝出了傻子,或者出了胡来的怎么办?现在明白了怎么办。在完成修德的过程之后,获得了天下人的认同感,皇帝是傻子就让他干坐在那里,宰相代为执政呗。出了疯子,那就流放呗,士大夫代其执政,他一个人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完了,什么时候回来接着当他的皇帝。前世皆有成法,伊尹、霍光都已经做过一遍了。只有德失,士大夫不再能够同心同德了,皇帝才有上下其手的机会。这就是性情争论最激烈的时候,宋神宗能够在形成的党争中加强皇权,到了宋徽宗玩出了大乱。党争不起,宋徽宗哪怕上台也根本没有耍个性的机会,他就是把六贼全用了,六贼也成不了六贼。等到性情争论完成,宋朝的皇权和相权也就稳固了,各有各的职责。宋朝的乱,是思想的混乱,不是因为个人好坏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