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七章 冬尽春来(第2/3页)

武氏脸上带着笑,李治的表情她已完全收入眼底,这个小男人的表情告诉她,他对她的观感因今夜这件事而慢慢转变,或许,她生命中漫长的严冬已经快过去了。

自己亲手挣来的地位才是最牢固的,如果……如果此生能够不靠依附别人而活,那就更好了。

数年苦心钻营,煞费无数心机,武氏所图者,不就是为了长成一株参天大树,而不是缠绕大树而苟活的藤蔓么?

“你……辛苦了,夜已深,你退下歇息去吧。”李治的目光重新移回面前的奏疏上,头也不抬地道,语气平淡无波。

武氏识趣地朝李治屈膝一礼,本分地应了一声“是”,然后盈盈款款退下。

……

走出偏殿的大门,武氏独自走在清冷无人的回廊下,她的脚步很轻,很慢,每跨一步却是恰到好处的标准,颇具风情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轻佻,显然是受过良好的宫廷礼仪教育。

脚步未停,武氏脸上却如缓缓绽放的桃花,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美丽弧度。

武氏是晋王府的管事,李治以前虽对她冷漠,但也不曾慢待过她,武氏的待遇是极好的,给她分配了王府前庭的一处独院。武氏住了几日后便觉孤寂,于是将掖庭时便与她同甘共苦的杏儿也叫过来同住。

独院内种着几株梅树,寒冬时节,梅花绽放,淡粉色的花瓣被寒风吹落寥寥几片,树上的梅花却迎风傲立,不屈不挠,一如武氏的人生。

屋内有灯,武氏进门,反手搭上门闩,背靠在门板上,忽然捂着嘴轻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畅快得意,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最后笑声渐渐缓下来,竟化作一声声压抑着的哽咽。

杏儿盘腿坐在屋内的软席上,茫然不解地看着武氏不断变化的表情和情绪,秀气的小脸闪过一丝不安。

“武姑娘,您……怎么了?”杏儿怯怯地问道:“可是晋王殿下训斥您了?”

武氏摇头,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狠狠一抹,吸了吸鼻子,强笑道:“莫乱猜,殿下是温文君子,怎会训斥我。”

“那您这是……”

武氏不答,走近杏儿身前,跪坐在她面前,忽然抬手抚了抚杏儿略见凌乱的发鬓,目光满是柔意,轻声道:“杏儿,你信不信因果?”

杏儿迷惘地摇头,又点头。

武氏并不需要她的答案,径自道:“佛云,世人生来皆苦,人世间自有善恶报应,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可是,我什么恶事都未做过,凭什么生来要受苦?若我前世造了孽,佛自可寻我前世了结因果,为何降罪于我的今生?”

杏儿的目光愈发慌乱,担心地看着有些疯狂的武氏。

武氏缓缓阖眼,两行清泪滑落腮边。

“苦了二十年,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不能信命,更不能认命!就算老天罚我受苦,我也不服!我要亲手结束这受苦的日子,不惜任何代价!杏儿,我们的苦日子快过去了,这辈子,你和我定有为所欲为的一天,我发誓!”

杏儿垂下头,轻声道:“武姑娘,我没有你那么高远的志向,我只想平安本分地过完这一生,我……至今很怀念咱们住在公爷府里的日子,李公爷……人很好,主母人也好,薛管家纵然有些严厉,却也很关心我,公爷府里虽然忙碌,却让我由衷觉得安宁恬静,武姑娘,等你做完了你想做的事后,咱们再住回公爷府里好不好?这个王府……太大,太冷,我,不喜欢……”

杏儿抬头期盼地看着武氏,武氏的身子却忽然一颤。

那道瘦弱却高大的身影赫然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双仿佛能穿透迷雾,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睛,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从她的心脏正中穿刺而过,令她内心深处所有的阴暗无所遁形。

武氏狠狠咬着下唇,妙目中露出一丝复杂的光芒。离开县公府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已彻底摆脱了那道阴影,然而,阴影竟一直都在,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仿佛一个终生无法断绝的梦魇,在每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冒出来,吞噬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心。

……

庆州城。

破城之后的清洗终于过去,城中各处张贴安民告示。

虽然李绩和李素都觉得没必要屠城,但这座城里毕竟都是敌国的百姓,严厉的高压管理是必须要有的,否则敌国百姓很容易造反,给守城的唐军带来或大或小的麻烦。

所以张贴的告示说是“安民”,其实里面的条条款款却异常严厉,规定了城中宵禁制度,若抓到百姓犯夜者可不像长安城那样打一顿板子便完事,而是二话不说一刀砍了,其余的比如百姓之间串门被禁止,知交好友互相拜访被禁止,非亲属的三人以上聚集视为谋反,甚至连城中商铺开门和歇业的时辰也被严厉规定死了,违者都是斩首,不仅斩首,而且亲眷邻居皆连坐。

李素看着告示里的这些规定,不由摇头苦笑。

这哪是什么“安民告示”,分明是一张张阎王催命符啊。

被占领城池的百姓无人权,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所以李素对这份告示并无异议,他也不想因为疏于管理而给将士袍泽们带来麻烦,付出不必要的生死代价。

此刻的他正坐在城楼上,目注远方,羽扇纶巾,貌似妖孽……

“咳,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李素摇头摆尾,咿咿呀呀竟唱了一段这个年代闻所未闻的京剧。

旁边侍立的郑小楼无法淡定了,神情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身后的方老五却很没节操地拍起了马屁:“公爷唱得好听!虽然小人听不懂唱的是啥,但公爷唱的调子却尤为悦耳,咿咿呀呀听起来怪舒服的……”

虽不明但觉厉的真诚态度马上赢得了李素的欢心,李素高兴地拍了拍方老五的肩:“五叔好品味,人生在世,知音难觅,老天待我不薄,回长安了给你加鸡腿,嗯……加俸钱,此生或不能酬壮志,却可酬知己……”

说完李素瞟了郑小楼一眼,目光里的意味表达得很清晰。

已经有一个没节操的了,不在乎再多一个,如此主仆情深的融洽气氛里,你不表示表示?

郑小楼直视李素期盼的目光,嘴角一扯,齿缝里迸出两个字:“难听。”

好吧,主仆情深的气氛被这两个字瞬间洗刷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李素心里忍不住冒火,若换了千年以后,可以肯定,郑小楼这家伙绝对不适合混官场,也不适合混职场,会被人打死的,最适合他的职业恐怕只有火葬场……

“五叔,回长安后你的俸钱加倍,加倍的钱从郑小楼的俸钱里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李素干脆利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