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主仆相疑(第2/3页)

深夜,李治的晋王府。

监国这半年,李治时常忙到深夜,跟当初李承乾当太子时不一样的是,李承乾在李世民北征薛延陀时也是奉旨监国,不过李承乾的日子过得可滋润多了,东宫内夜夜笙歌,沉迷酒色,放了大假一般终日享乐嘻玩,国事一股脑全扔给了房玄龄,相比之下,李治比李承乾尽职多了,酒色根本不沾,每日都工作到深夜,这种认真勤勉的态度也令两位宰相颇为满意。

王府偏殿内点了几盏宫灯,李治坐在桌案前,拧眉注视着面前的奏疏,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李治提起笔,似乎想在奏疏上写几句话,可笔停悬在奏疏上方,却久久不曾落下,许久之后,又将笔搁下,揉着脸叹了口气。

静谧的深夜里,殿外传来轻碎的脚步声,脚步很缓慢,而且似乎刻意发出轻悄的声音,李治抬眼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只着足衣的玲珑小脚,再往上,一袭绿色高腰宫裙恰到好处地束衬出女子窈窕匀称的身材,最后李治看到的,却是武氏那张俏丽的脸庞。

“殿下,夜已深了,该歇息了,国事无日不休,殿下的身子要紧。”武氏站在李治面前轻声劝道。

李治皱了皱眉。

这话有些逾越了,本不该由她来说的,无名无分的,只挂着一个王府女管事的名头,此刻却像一个关心丈夫身体的妻子,这种怪异的感觉令李治有些不舒服,下意识便抗拒起来。

“武姑娘的好意心领了,你早些去歇息吧。”李治仍看着奏疏,头也不抬地道。

武氏神情一黯,接着又堆起了笑脸:“殿下自监国以来,每日勤勉于国事,常常夙夜劳累,长久下去,对殿下身子不利,请殿下听奴婢一声劝,快歇息去吧。”

“不必了,何时歇息我自有分寸。”李治淡淡地道,语气有些冷意。

武氏叹了口气,道:“奴婢当初投奔殿下,便是想为殿下分忧,殿下何必拒奴婢千里之外?”

李治抬起头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年纪虽比你小,但你莫欺我不通世故,你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你投奔我的目的并非为我分忧,你想要的是权势,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势,既然今夜把窗户纸捅破了,我也不妨直言,想要权势,可以,但要看你的表现,如今你在我王府里任管事,府中大小事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但这还不够,武姑娘,当初子正兄跟我说过,你心中有天地经纬,你的本事不在家宅后院,而在天下,我虽不明白子正兄为何如此高看你,但他的话我从不怀疑,既然你有这般本事,便痛痛快快拿出来,莫在我面前耍弄小聪明。”

武氏眼睛一亮,压抑着激动道:“李公爷……当真如此评价奴婢么?”

李治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子正兄的评价是好话还是坏话?”

武氏恢复了平静,垂头轻声道:“奴婢只是奴婢,殿下认为奴婢好,那便是好,殿下若觉得奴婢坏,奴婢自然是坏的。”

李治深深看着她,心中有些犹豫。

从内心来说,李治对武氏是没有好感的,武氏进王府这么久了,李治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从来不曾主动差她办过任何事,只因为李治很讨厌事二主之人,当初武氏决绝地从李素府上出来,转投到他的麾下,虽说武氏与李素是好聚好散的主仆,但在李治的心里,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只有舍弃仆人的主人,没有仆人舍弃主人的道理,从纲常来说,武氏便犯了李治的忌。

可偏偏武氏这个女人心思聪慧缜密,办事能力也极其优秀,王府由她管事,近一年来被她打理得周周到到,从未出过差错,人才确实是人才,可偏偏忠诚度太低,李治想用她,又不敢用她,心情很矛盾。

“你……退下吧,我奉旨监国,每日如履薄冰,唯恐父皇对我失望,你若有心,便待父皇得胜回朝之后,帮我谋划一下如何当上东宫太子。”李治朝她挥了挥手。

武氏樱唇一抿,迟疑片刻后,却做出一个很意外的动作,莲足轻移走到李治面前,将桌案上那份李治许久无法落笔批阅的奏疏拿了起来,凤目微微一眯,飞快上下扫了一眼,然后笑了。

“嗯,农学将真腊稻种改良试种后,亩产颇丰,少监李义府请求将稻种推行天下……殿下深夜无寐,便是因为这桩事么?”

李治眉头越皱越深,武氏问都不问便径自查阅奏疏,这个动作无疑是非常失礼而且犯忌的,李治此刻已是满腔怒火,正待开口狠狠训斥,却听武氏忽然道:“殿下先息怒,奴婢当初投奔殿下时便说过,愿为殿下身边的幕僚门客,为殿下分忧,殿下犹而未决之事,正是奴婢效力之处,殿下与奴婢是主仆也好,君臣也好,奴婢为殿下筹谋正是应有之义,君臣主仆上下一心,事方可成,殿下若觉得奴婢此举不当,奴婢这便退出去,日后绝不为殿下献一策。”

李治呆了一下,将武氏的话暗自咀嚼了一番,终于还是压下心中不悦,淡淡道:“既然你已看了奏疏,便说说你的看法吧。”

武氏见李治的态度已然有些松动,眼中不由飞快闪过一丝喜色,脸色却仍如往常般古井不波,缓缓道:“奴婢想先听听殿下的看法。”

李治想了想,道:“父皇东征未归,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但稻种之推行却是迫在眉睫,如今已是冬末,眼看便快开春了,开春之后大唐的农户们便要春播,如今有了改良的新稻种,正应火速推行到各州府,赶在春播之前让农户们种上,若因犹豫迟疑而误了农时,我大唐百姓又要白白再等上一年……”

武氏眨了眨眼:“殿下的意思,是不经陛下批复,马上通过尚书省和农学将稻种推行下去?”

李治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不错,我确是这么想的。”

武氏沉默一阵,又问道:“殿下可曾问过两位宰相的意思?”

李治叹了口气:“问了,两位宰相似乎并不同意,只推说此事太仓促,今年断不可为。”

“两位宰相都说了不可为,为何殿下认为它可为呢?”

“改良的稻种是现成的,农户春播即在眼前,一纸公文下去,下面的官府必然不敢懈怠,定然倾力推行,我看不出这件事里有什么阻碍,农户们能拿到新稻种,明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三分之一,父皇因东征高句丽而掏空了国库钱粮,咱们可以大大缩短恢复国库元气的时间,明明能做到的事,为何不做?”

武氏深深地注视着他,道:“殿下似乎还有未尽之言,或者说,殿下还对奴婢有所保留?”

李治一滞,有些羞怒了:“我保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