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满城风雨(第2/3页)

“这条路走进死胡同了……”李素叹道:“行凶者没有仇人,被害的也没有背景,就好像一个单纯的杀了人,另一个单纯的被人杀了而已,可是这事分明没那么单纯……这条路既然走不通,咱们换一条路走。”

“什么路?”

“单纯的一桩凶杀案,刑部突然跳出来接手,说明这里面有内幕,我们就从刑部下手。”

王直拍了拍胸脯:“你说,我来办……除了不让我试茶,什么都没问题。”

李素思索半晌,缓缓道:“你托门路打听一下,问问案发时为何刑部突然知道了消息,又是什么人主张刑部接手这桩案子,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背景,嗯,就从他身上打开缺口吧。”

王直重重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

事实证明,李素的猜测没错,把许家拖下水只是敌人的第一步。

许敬山入狱四天后,这把火终于烧向了李家。

第五日朝会时,一名令官忽然上奏,言称泾阳县侯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纵容甚至指使外戚在长安东市强买强占,占了别人的店铺却不给钱,主人驱赶仍不离,与人结下仇怨后甚至不惜下毒谋害人命,事发后原凶入狱,李家上下打点,花钱收买刑部数名朝官和差役,并恃圣宠而以权势压人,试图逼迫刑部将原凶释放……

同一桩事,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性质完全变了样。

令官的奏疏递上李世民阶前,整个朝堂都震惊了,李世民阴沉着脸,将令官的奏疏逐字逐句看完后,神情冷凝不发一语,而此时,被害的苦主家人却跪在太极宫外磕头不止,磕得头破血流,请求皇帝陛下为百姓做主,严惩朝臣败类,还苦主家一个公道。

这种越过雍州刺史府和刑部,直接跪求皇帝的行为,李世民当然置之不理,皇帝虽是英明的皇帝,可世间终归有律法和规矩,一桩平民百姓的案子还轮不到皇帝陛下亲审。

李世民可以置之不理,但长安城民间市井却沸腾了,或者说,苦主家人原本也没指望李世民为他们家出头,他们要做的,是摆出弱势的姿态,制造长安的舆论。

一家老小齐刷刷跪在太极宫外,一个个头破血流,直呼苍天不开眼,惨状令人侧目怜悯,禁卫拿他们无可奈何,可长安城的百姓们却纷纷站在远处指指点点,人聚多了,各种说法也就纷纷登场亮相,真实的,虚假的,夸张的,荒谬的,一桩简单的人命官司,经过百姓人口相传后,已然变成了大唐贞观年的滔天巨案,传得最广的一种说法,便是泾阳县侯年少跋扈,倚仗皇帝的宠信和立过的大功,渐行欺凌之事,更过分的是李县侯的丈人,尤其张狂跋扈,不仅强占别人的店铺,争吵后甚至索性谋害别人性命,其行其言,可谓恶劣,砍一百次脑袋都不冤枉的那种。

满天飞舞的谣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李素和许家的头上。

连李素都没料到,这桩凶杀案居然会闹得这么大,当自己已变成百姓口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时,李素的反应实在有些猝不及防。

最初的惊愕愤怒之后,李素很快恢复了冷静,同时他也愈发肯定了此案背后有人在兴风作浪,否则一桩凶杀案不可能在数日里被煽动得满城皆知,满城喊打喊杀。

紧接着,李素迅速做出了反应。

李家闭门谢客,李县侯不但在家反省己过,而且还上表一封,奏疏中恳请皇帝陛下秉公而断,不偏不倚,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李家绝不插手,并自闭门户谢绝访客以避嫌,只要证据确凿,恳请陛下依法严惩。

话说得漂亮,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县侯的奏疏里留了伏笔。

所谓“秉公而断”,所谓“不偏不倚”,所谓“证据确凿”等等,反正前提条件有很多,言中的未尽之意也很清楚,直白的说,不管你们谁来审,一定要拿得出证据,一定要公平公正,一定要让李家心服口服。

这封奏疏在朝堂上掀起了一番不小的风浪,许多令官和御史不满李素的态度,纷纷出班厉言参劾李素跋扈张狂,同时,又有程咬金,牛进达等武将出班,力保李家与此案无关,恳请李世民勿使牵累无辜忠臣云云,朝堂因这一桩寻常的凶杀案而迅速分化为两派,连续数日争吵不休。至于长孙无忌,魏徵等这些老狐狸,则站在朝班内闭目养神,不言不动。

奇妙的是李世民的态度。

看过李素的奏疏后,李世民把奏疏朝矮桌上一扔,面对满殿大臣无休止的争论甚至互相谩骂,李世民也是一脸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的模样令人猜疑不已,都不知道李世民这个态度到底是没把这桩案子放在心上,或是没把朝臣的争吵放在心上,这一刻,仍旧是圣心难测。

接连三日的争吵,吵来吵去仍没个结果,这种嘴仗是最没有效用且徒劳的,谁都说服不了谁,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和口供将它定为铁案。

当金殿上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恢复了安静后,李世民这才悠悠地开了口。

凡事不辩不明,不查不明,诏令刑部彻查此案,一应人证物证,当须会同大理寺同审。

刑部与大理寺两司会审的例子,在大唐初期实可谓罕见。

……

太平村。

说是“闭门谢客”,李素却仍在到处乱跑,不同的是再没有出过村,只在村里遛达。

长安城和太极宫因他而闹得不可开交,李素却一脸无谓的上青山猎兔,下泾河捉鳖,日子过得非常充实且没心没肺。

“再闹下去就不妙了……”王直蹲在李素身边愁眉苦脸地叹气:“这几日你是没见着长安城里闹腾得多不像话,百姓们疯了似的,街头巷尾走到哪里都听到有人骂你,说你败了名声,败了人品,当初作《阿房宫赋》被陛下迁怒而下狱,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好好积攒的名声却被你丈人家败光了……如今长安城民愤愈烈,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刑部和大理寺都不得不顺应民意,草草把案子定为铁案了……”

李素手里握着一根钓竿,眼睛盯着飘在河面上的一支浮标,嘴里淡淡道:“陛下亲旨彻查,知道‘彻查’这俩字的意思吗?意思是既要有说得过去的前因,也要有理所当然的后果,有前因,有后果,有口供,有人证物证,这些全部加起来,才能算得上‘铁案’,才能让我心服口服,甘愿领罪,否则,我一概不承认……哎哎!快,有鱼上钩了!”

王直急忙起身,帮他把鱼从钩子上摘下来,又朝河面扔了一把烈酒和过的麦米,打了个鱼窝儿,然后再给鱼钩挂上小半截蚯蚓。

李素甩竿,河面恢复了平静。

王直这时才叹道:“可你现在这样啥都不干,你丈人的案子被定为铁案是迟早的事啊,总归要做点什么才好吧?要不……我发动手下在长安城为你说点好话,努力扭转一下市井民间的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