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5页)

可是,余新江发觉,正在与敌人搏斗的战友那边,呐喊声似乎减弱了。他隐隐感到不安,转身便向铁门那边冲去。

铁门敞开着,没有人影,战斗早已推进到铁门外面去了。

余新江向着枪声密集,呐喊不绝的方向冲去。正要跨出铁门时,眼前突然一亮,一阵火光迎面袭来。空气里充满了汽油味,像着了火似的燥热。他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上。接着,又是一道火流凌空扫过,熊熊烈焰,立刻在四面燃烧起来。敌人的火焰喷射器扫过的地方,烈焰飞腾,墙壁、屋架,吱吱爆裂。余新江周身着火了,顿时,他的脸上,臂上,烧起了大块大块的血泡。浓烟和火舌不断卷来,冲进鼻孔,烫着皮肉。余新江蜷缩身躯,在地上滚动着,扑灭了身上的火焰。这时候,他才发现,在他身边,横躺着许多战友的躯体。血水正从他们身上涌出,流泻在地上。火光中,摊摊血水,闪烁着腾腾热气和耀眼的红光。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前面,熊熊火光中,机枪狂鸣中,传来了高亢的呐喊声,这是多少战友,倒卧在毒火与血泊中最后的呼声。

余新江不顾周身的灼伤,一跃而起,冲向前去,冲向激战的地方,可是,一路上他竟没有看见一个活着的战友。

“小余!”他刚要绕过墙壁的转角时,胳膊忽然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丁长发躲在暗处。余新江站住了。向对面一望,前面是座花园,有着树木、花台。对面,便是成群的特务踞守的办公室。讨厌的探照灯,已被复仇的子弹击毁。敌人躲在办公室里,倚着窗口,不停地往外扫射。可是转角这边的厚墙,阻挡着弹流,也阻挡着火焰喷射器的火流。

花园里,树木、花草全在燃烧。几个伏在花台后面的战友,全部牺牲了。他们的身体,正被火舌狂舐着。

敌人不断地扫射。除了扫射,毫无办法。隔着燃烧的花园,双方几乎僵持住了。可是,余新江看出,身边除了丁长发,几乎再没有阻击的战友了。

“我们冲过去!”余新江低声说。

“不,让敌人冲过来。”丁长发自信地说:“把这些家伙封锁在办公室里,好得很嘛!”

局势很明显,被封锁在办公室里的大小特务,根本无法阻扰从另一方向破墙越狱的队伍。忽然,余新江在密集的枪声中,发现敌人狂呼大喊的声浪。

“敌人又在打电话。”丁长发不慌不忙地说。虽然他身边的战友已经很少,但他毫不在意。他把手伸进衣袋里,习惯地摸出了那只黄泥烟斗,插进嘴里。烟斗妨碍着说话,他的声音变成喃喃的自语。“打了几次电话罗,要求增援,把白公馆的特务也调来帮忙咧!”

瞧,一群刽子手在火光中,突然出现。猩猩弯着腰,在后面督战。前面,花台附近,黑影里,忽然有个人跃起,手里倒提着一支枪,一支夺来射完子弹的空枪,刚刚举起手臂,可是,随着枪声,那人又瘫软地倒下了。丁长发抿着嘴,把余新江猛向身后一拉,他自己挺身向前,紧挨着墙转角站着。

敌人越冲越近了。眼看到丁长发身边了。丁长发抽出嘴里的烟斗,朝地上一丢,双手攒紧沉重的铁镣,举到肩后,霍然扑上去,对准最前面的特务,猛然砸下。狡猾的对手,看见人影,向旁边一转,躲开了致命的打击;火光闪闪,一排子弹,穿透了丁长发的身体。丁长发踉跄了一下,刚站稳脚跟,又一梭子弹击中了他。丁长发咬着牙,一只手捂着胸膛,一只手举起铁镣,朝特务的脑门,奋力猛砸下去,卡嚓一响,特务闷叫一声,脑浆飞溅,像一只软绵绵的布袋,倒在丁长发的脚下。

成群刽子手狂呼着,回头逃窜。

余新江跨上一步,正想夺取特务丢下的冲锋枪,在他前面,一只敏捷熟练的手,已把枪捡了起来。还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只见他把枪抱在怀里,略一瞄准,就扫射起来。

“达达达达……”

子弹跟着敌人的屁股和后脑勺,发出清脆的音响。

“哈,打得安逸!”丁长发捂住冒血的胸口,支起身子看出火光中的射手,正是刚才扔掉空手枪的年轻的王排长。他含着笑,渐渐倚立在墙边,不再动弹了。

余新江正要上前搀扶丁长发,忽然听到“哗啦啦!”一阵巨响,从牢狱后面传来。那是推倒高墙的响声。接着又是一片胜利的呐喊,一定是战友们冲出去了。可是,呐喊声中夹杂着猛烈的枪声,突围的队伍,正在和高墙外面的警卫进行生死搏斗!

“老丁!墙垮了!”余新江大声说:“老大哥他们正在突围!”

倚在墙边的丁长发没有回答。余新江冲向前去,狂喊着“老丁!老丁!”他抓住丁长发的手,可是老丁的脉搏已经不再跳动了。

“回来,小余!”年轻的班长在后面喊。这时候,被高墙倒塌的呐喊声惊动的敌人,象猛然清醒过来,几挺机枪同时伸出办公室的窗口,又疯狂地扫射起来。弹流指向丁长发的遗体。余新江肩头突然麻木了,涌出粘呼呼的热血。他刚回到班长身边,便听见一声叮咛:“快,向后撤!”他受伤的手臂被搀扶着,迅速离开了墙角,一口气跑进了铁门。

“你先走,我打掩护!”王班长说着,突然机智地把敞开的铁门吱吱地用力关上,从里边上了锁。这样,敌人被关在外面,一时冲不过来了。

“后退的枪毙!”铁门外面传来猩猩的怪嚎:“政治犯跑啦,快给我追!”

“冲呀!杀呀!”特务怪叫着给自己壮胆。

王班长卧在铁门边,从签子门缝向外瞄准,他不轻易射击。直到几个黑黝黝的人影暴露,才沉着地扣响枪机。这是最重要的时刻,多阻击一分钟,就多一个战友摆脱敌人的追击。

红色的弹流,吞噬着扑过来的野兽。一个、又一个,嚎叫着,倒下去了。最多的黑影拥来,疯狂的弹雨,溅撒在铁门上。忽然,班长颤动了一下,丢开了枪。特务呼啸一声,更疯狂地扑来。余新江立刻扑到班长身边,拾起枪,对准最前面的黑影,射出一排子弹。

敌人被压制在转角那边,不敢上前。猩猩疯狂地喊着:“火焰喷射器!快!快!”

余新江觉得有一股滚热的液汁,从身旁的班长头上涌出,直喷在自己烧焦了的脸上。回头看时,原来是一颗子弹穿透了年轻的班长的头骨,前额破裂了,血水和脑浆不断涌流。

一股热泪,夺眶而出。余新江立刻把只剩几粒子弹的枪,指向蹲伏在远处的敌人,他不顾一切,只要复仇。

对面,一股火流突然喷射过来,炽热的烈火,碰上铁门,铁栏杆烧断了,铁皮也顿时卷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