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魏末日(第4/10页)

陈庆之既不想干掉元颢,也不想被元颢干掉,更不想跟着元颢一块被干掉,所以,他提出了一个方案,说要去徐州履任(元颢刚称帝时,曾任命陈庆之为徐州刺史)。结果呢?结果元颢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陈庆之的手,说大敌当前,你却不顾我们的安危,要去徐州图富贵,你对得起萧衍皇帝,对得起我吗?你于心何忍?陈庆之闭嘴了……

于是,摆在陈庆之面前的课题是,如何继续上演奇迹。

奇迹继续在上演。陈庆之驻守北中城,跟尔朱荣隔黄河对峙。而后,三天之内,陈庆之发动了十一次攻击,大获全胜,杀伤甚众。

但就在此时,夏州有一股叛军——好吧,也谈不上叛军,本就是元子攸的部队;正在秘密谋划烧掉黄河大桥,并请求尔朱荣派兵策应。然而,尔朱荣还是来晚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策应,夏州兵团就动手了,而后,陈庆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这支叛军。

尔朱荣气得七窍生烟,看如今局势,大桥已毁,元颢、元延明和陈庆之,都是戒备森严,而北军又没有船只可以渡河,一怒之下,他便想撤军。

可惜的是,尔朱荣终究也只是“想”撤军而已。后来,来了两个人给他分析利弊,一曰杨侃,二曰高道穆,极言撤退之不可行,不撤退之可行,而且还给他想好了渡河方案。尔朱荣同意了?没有!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他最信赖的巫师刘灵助跟他说的六个字——必破,十八九间!

连神灵都说必破,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留下来,干!

恰在此时,有个叫杨标的,带着他一家人过来,说他们有几艘船,愿意给陛下和将军充当先导。

闰六月十八日,尔朱荣发动了总攻。尔朱兆和贺拔胜,用木材捆成木筏,从马渚西硖石,在夜色掩护下,秘密渡河。

元颢部毫无防备,其子元冠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便被生擒;而牛逼哄哄的元延明、暗地给陈庆之使绊子的元延明,听说北军杀到,当时吓了个半死,三十六计走为上,一溜烟的闪了;而抱定“够”字诀的元颢,听说如此这般,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反应过来之后,便带着数百骑兵,从洛阳出发,向南遁逃……到最后,居然只剩下了一个陈庆之。

陈庆之倒是颇有法度,将数千骑兵集成阵列,且战且走,向东撤退。然而,当他的部队抵达嵩山水,正要渡河时,突然水势暴涨——前有劲敌,后临大水,这支传奇的北伐军遂最终崩溃;而可怜的陈庆之,则只能剃个光头,冒充和尚,蒙混过关,最后逃到了建康(今南京)。

陈庆最终虽然失败,但此次传奇的北伐,已然载入史册,而萧衍也没有忘记他的功勋,任他为右卫将军,封永兴县侯。

最后来说说元颢吧。此公的数百骑兵,当然不是忠臣义士,基本上走一路逃一路,等到元颢逃到临颍时,部众已经亡失殆尽,已经无需尔朱荣了,一个叫江丰的小卒,就足以取下元颢的脑袋了。

乱局,更大的乱局

作为这支传奇的北伐军的一员,杨忠没有死在战乱之中,也没有随着元颢遁逃,更没有跟着陈庆之逃回南梁,他留在了北魏。

这一年,杨忠二十三岁,在出征前,他是个无名小卒,在攻入洛阳后,他被元颢任命为值阁将军——跟陈庆之出征时的职位一摸一样。

从南梁回到北魏后,杨忠继续他的军旅生涯,他投入了尔朱度律的帐下。这位尔朱度律,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尔朱荣的堂弟。

尔朱荣之所以权倾天下,跟杨忠之所以四处流浪的原因一样——六镇兵变。

六镇兵变的六镇,自西而东分别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这是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时期,设置在都城平城(今江西大同)以北的,拱卫京师、抗击柔然的边疆重镇。

六镇之所以兵变,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人,或许可以忍受一辈子都在谷底,但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突然从高峰跌到谷底。

六镇兵变后,广阳王云深,曾经上了这样一封奏折,谈到了兵变的缘由:

边竖构逆,以成纷梗,其所由来,非一朝也。

昔皇始以移防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遏,不但不废仕宦,至乃偏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

及太和在历,仆射李冲当官任事,凉州土人,悉免厮役,丰沛旧门,仍防边戍。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之为伍。征镇驱使,但为虞候白直,一生推迁,不过军主。然其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便为清途所隔。或投彼有北,以御魑魅,多复逃胡乡。乃峻边兵之格,镇人浮游在外,皆听流兵捉之。于是少年不得从师,长者不得游宦,独为匪人,言者流涕。

自定鼎伊洛,边任益轻,唯底滞凡才,出为镇将,转相模习,专事聚敛。或有诸方奸吏,犯罪配边,为之指踪,过弄官府,政以贿立,莫能自改。咸言奸吏为此,无不切齿憎怒。

元深的这篇奏折,就是描述了六镇军民突然从高峰跌到谷底的情况。

北魏是由少数民族鲜卑族建立的国家,其族尚武轻文,世家豪门也均以从戎入伍为荣,因此,六镇的戍边将士,最初的时候,都由豪门亲贵担纲(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同时,六镇军民拥有很高的政治地位,也享有各种特权(不但不废仕宦,至乃偏得复除),因此,戍守六镇是个热门的肥差,跟如今的公务员,也是差相仿佛(当时人物,忻慕为之)。

然而,这种情况终究还在发生了改变,改变的原因,是孝文帝的上台。

北魏孝文帝,在北魏历史上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他的争议来自于他的改革——汉化和迁都。任何政治改革,都是一次重新分配蛋糕的过程,总有些人被剥夺了蛋糕,也有些人获得了蛋糕,孝文帝的改革也是如此,有人得了利,有人吃了亏,而显然,六镇军民是属于吃了亏的那部分。

迁都和汉化,意味着北魏的重心,从北方转向了南方,意味着北魏试图完成其政治转型——建立一个统一的汉化的国家。

人和商品一样,其价值,大部分时候来源于使用价值。于六镇军民而言,他们之所以最初如此风光,是因为他们承担着帝国最重要的职责——拱卫京师,而他们之所以又失势,是因为已经没有京师需要他们拱卫(都城从平城迁到了洛阳),而且,北魏的军事重心,也从北方的柔然转向了南方的梁国。

于是,六镇戍边军民瞬间成了臭狗屎(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之为伍);他们混一辈子,也就混个将军(一生推迁,不过军主);想要转业当文官,一点戏都没有(在镇者便为清途所隔);一辈子被钉死在边疆(乃峻边兵之格,镇人浮游在外,皆听流兵捉之);没有任何改变命运的可能(于是少年不得从师,长者不得游宦);更惨的是,本来戍守六镇的都是豪门子弟,现在却什么烂咖都能充数,搞得边疆乌烟瘴气(唯底滞凡才,出为镇将,转相模习,专事聚敛。或有诸方奸吏,犯罪配边,为之指踪,过弄官府,政以贿立,莫能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