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三名

梁王曾派兵一万随徐础前往襄阳,大多驻扎在东都城外,前些天押送粮草时离开千余人。

东都城里生变,城外军心大乱,许多人混在冀州兵当中逃亡,仍剩余六七千人,进退两难:留下,害怕遭到杀害;逃走,担心城中的家人。

听说第一拨宁军赶来,又有千余人逃走,郭时风向潘楷建议道:“宁军已至,潘将军靠山稳固,可将城外的梁军召进城来,厚加抚慰,抚慰不成,需以军法绳之。”

潘楷却不同意,“宁王心狠手辣,曾在东都城外烧杀数千吴兵,大家还都记得,所以听闻宁军赶来,个个心生惧意,我若再召其入城,梁军将士必然更害怕。唉,事到如今,愿留者留,愿去者去,不如随他们去吧。”

“宁王当初烧杀吴兵,自有原因,此次前来东都,只有感激,全无愤恨,怎会再行杀戮?潘将军万万不可放城外梁军离去,实在不忍,坐视不管就好,绝不可声言放行,以免扰乱城中将士的军心。”

潘楷点头,“总之我不插手就是。”

郭时风急于去见徐础与宁王,叮嘱之后出城,以为有宗明义坐镇,不会再出意外。

可他低估了宁王的“威名”。

宁王亲临东都的消息不胫而走,城内城外皆已听闻,越来越多的人恐惧万分,郭时风刚刚离开不久,城外梁军开始大规模逃散,将领们无力阻止,自己也跟着跑了。

消息传来城里,潘楷长叹一声,愧悔之余,将郭时风的叮嘱抛之脑后,传令道:“梁军将士欲留则留,欲走则走,听其自便。”

这道命令一传出去,城内梁军也乱了,以为这是一道暗示:宁王将会大开杀戒,潘将军提醒大家快逃。

先是有人偷偷离城,很快就变成大规模奔逃,四面城门大开,有人成群结队,有人孤身上路,更多人则是将妻携子,东都好不容易聚集的一些人口,眼看就要逃亡一空。

宗明义擅长带兵打仗,却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混乱局面,情急之下,派兵前去接管城门,结果宁军刚一上街,就带来更大的混乱,流言像飞一样,迅速传遍全城,都说宁军准备动手清城,连潘楷也听说了,特意派人前来询问真相。

宗明义百口莫辩,只得下令收兵,任凭东都兵民逃亡。

直到天黑以后,见宁军并无杀人之意,逃亡大潮才逐渐止住,潘楷查点兵员,重新封闭城门,回到住处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次日天亮不久,宁王赶到东都,他在路上就已听说城内的情况,心里大为光火,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宗明义绑来,质问他为何没能阻止逃亡。

“我要一座空城做什么?”宁抱关住进北城的一座营地,当初守卫东都时,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我派兵了,可是……可是情形更乱,所有人都说宁军要将东都兵民杀光……”宗明义跪在地上,努力辩解。

“所以呢?”

“我……我想宁王没有这个打算,宁王又说不要空城,所以……”

“所以你就心软了?”宁抱关大怒,“你自己也是百姓出身,不知道百姓当中尽是欺软怕硬之辈?他们害怕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们害怕屠城,你就摆出屠城的架势,他们闹一会自然老实。从来只听说民怕兵,到你这里却是兵怕民,你也配称将军?”

宗明义面红耳赤,再不敢争辩。

郭时风一直跟在宁王身边,这时劝道:“必是潘楷力主放行,宗将军被迫无奈……”

宗明义连连点头。

宁抱关冷笑道:“潘楷是什么东西,我的部下要听他命令?”

郭时风也不敢再说,退后一步,向宗明义使个眼色,宗明义双手被缚在身后,磕头道:“末将有罪,请宁王处罚。”

“放走东都兵民,你犯下的是死罪,但是念你此前功高,功过相抵,贬为兵卒,重新立功自效,滚下去吧。”

宁王语气不善,宗明义却大大松了口气,磕头告退。

宁抱关仍未解气,痛恨的不是自家部将,而是东都兵民,“一群不识好歹的家伙,见我就逃,嘿,我要让他们无路可逃。”

郭时风察言观色,乖乖地站在一边不吱声,却扭头瞥一眼徐础。

徐础笑了笑,上前道:“宁王如今知道‘名’的重要了吧?”

宁抱关目光冰冷,“我杀了那么多吴兵,你不想替他们报仇?”

“想。”

宁抱关脸色一变,随即傲然道:“我平生不缺仇人,多一个无妨,我就坐在这里,你来报仇吧,我给你一次机会,与你单打独斗,不让卫兵插手。”

徐础拱手道:“我要向万人之上的宁王报仇,不与匹夫之勇的宁抱关斗狠。”

宁抱关哈哈大笑,向郭时风道:“你二人都是谋士,又是好友,师出同门,何以劝人的风格全不相同?”

郭时风笑道:“我倒没有觉得,望宁王解释详细。”

“郭先生之劝,令人如沐春风,过后却是越品越苦,徐先生恰好相反,劝人如骂人,非得细品之后,才能明白其中味道。”

郭时风笑容不减,“徐先生的确比我厉害些。”

“不不,你比徐先生厉害,你是表里如一的谋士,徐础却不然,自称谋士,心里仍当自己是王,总有高人一头的意思。他再厉害,不能为人所用,便是无用。”

宁抱关脸色渐渐冷酷,郭时风笑而不语。

徐础也不反驳,等宁王“细品”。

沉默良久,宁抱关开口道:“我现在有何名?欲要问鼎天下,又要何名?”

郭时风暗叹一声,徐础之劝居然又要成功。

徐础上前半步,拱手道:“眼下宁王有三名:一是狠名,烧杀吴兵,手段之毒闻于天下;二是色名,抛舍发妻,强娶天成皇后,自古好色之徒,无出宁王之右者;三是威名,夺江东、攻荆州、占东都,已成龙兴之势。”

“嘿,我说你劝人如骂人,你还变本加厉了,来,再说说我需要何名?”

“第一仍是狠名。”

“嗯?”

“若无狠名,何以攻城夺地,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个我已经有了。”

“但还不够。”

“不够?”

“远远不够,吴兵本为俘虏,身受束缚、手无寸铁,杀之容易,宁王之狠名,乃是心狠、手狠,却不是人狠,因此东都兵民宁愿逃亡,不肯归附,若是人狠,则吴州郡县早已驯服,荆州奚家亦当献城归降。”

宁抱关又冷笑一声,却没说什么。

徐础继续道:“第二是仁名,爱一人为好色,爱众人则为好仁,宁王好色,再有一步……”

“这一条先不用说,我听着头痛,说第三条,肯定还是威名,而且是威名不足,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