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让王

陈病才笑了一声,脸色随即一沉,“我从来没说过要称王,尤其是什么楚王。南军北上,是为兴复朝廷,不是为我一个人争夺名号。”

徐础拱手道:“此乃权宜之计,荆州群雄,皆愿向王者称臣,以保自己地位不降。”

“宋取竹呢?”

“他承认自己不配称王。”

“嘿,大家都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不是谦让王号,这是嫁祸他人。”

“陈将军可愿接受‘嫁祸’?”

“这是什么话?谁愿意被嫁祸?”

“两肩能担道义者、赤心能扶危济困者、忠臣孝子能继绝扶倾者,皆愿被‘嫁祸’。”

陈病才又笑一声,寻思片刻,摇头道:“徐公子看错人了。”

“我不觉得有错。”

“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你之前无非从尹大人那里听过几句闲话,凭什么以为我是‘继绝扶倾’者?”

“我说了三种人,陈将军自己选择了‘继绝扶倾’。”

“哈哈,徐公子这话说得巧妙,可于事无补,我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

徐础再一拱手,“刚才的话只是一句玩笑,我之所以认定陈将军必是‘继绝扶倾’之人,无它,陈将军身处湘、广,本可置身事外,旁观九州之乱,进可以派一使者左右局势,退可以封关自守,无论谁做中原之主,对陈将军都会以高位重赏召引。”

“嗯,史书上尽是这种人。”

“朝廷危困,皇帝受辱,沈、奚、盛等家,号称天成之臣,实则地方一雄,只在意自家地盘,唯有陈将军反其道而行之,不求稳而求险,不求安而求危,我因此知道,陈将军必是‘继绝扶倾’之人。”

“朝廷虽然‘绝倾’,却还剩一线生机,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擅自称王。”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皇帝如今被单于掌握在手中,湘东、济北二王皆为东都梁王之俘,一时难以脱身,群臣若是都不愿挺身而出,则只能各自为战,逐一被贺荣人击败。”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官职太低,两州牧守已是自封,一直未得朝廷认可,若再称王,天下人皆以为我有不臣之心。”

“周公辅佐成王时,天下人亦以为他有不臣之心,周公当时何曾辩驳?待成王年长,周公还政,天下大悟,尊其为贤臣之首,千百年未变。陈将军既存大志,何必斤斤计较于当下之微名?”

陈病才笑着摇头,渐渐地,笑容消失,却仍在缓缓摇头,良久方道:“周公至少是真正的宰辅,我便自称楚王,也得不到荆州群雄的真正效忠。”

“当然,群雄各存私心:奚家必要投降单于,杨钦哉一心想要独霸江面,宋取竹兵寡粮少,只想求生。但这三家只看眼前,没有长远打算,弃名不要,殊为不智。陈将军称王,荆州皆知、天下皆知,四方兵民再来襄阳时,所投奔者还会是谁?”

“会有其他人前来助守襄阳?”

“陈将军不远千里而来,九州感动,必有效仿之人。”

“徐公子想得倒好,我可不抱希望。”

徐础起身,拱手道:“我愿为陈将军奔走,一个月之内,必然带回一支援军,如若违期,甘领死罪。”

陈病才笑道:“死罪倒不至于,我知道寻找援军有多难,也知道徐公子会尽力而为——但我还是要考虑一下,这几件东西,请徐公子先拿走。”

徐础知道不能再劝,收起印、珠、信,准备告辞,他拿起宝珠时,陈病才道:“原来此珠落在了杨钦哉手中。”

“陈将军认得它?”

“这是宝物,数年前被一位海外胡商带至广州,胡商上岸不久即遭仆人杀害,别的东西都在,唯有这颗宝珠被盗走。后来仆人被抓,宝珠却下落不明。我当时在广州为官,曾亲眼见过胡商展示宝珠,因此知道详情。”

“原来如此。”徐础连连点头,“在广州得此珠者,必是想带它北上,寻个大买主,渡江时却遇杨钦哉一伙水贼。”

“想来是这样。”陈病才犹豫片刻,“徐公子先去休息一会。”

陈病才自有心腹部将,召来商议,徐础坐在帐篷里枯等,闲极无聊,打开金球,取出里面的宝珠,托在手心里仔细查看,回想听到的几种说法,笑道:“小小一颗珠子,亦有名实之争。”

夜色已深,他本想等一个结果,闭眼不久却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心里一惊,陈病才竟然一直没请他过去,这可不是好迹象。

徐础又等一会,决定还是亲自去问一声。

守在帐外的士兵客气地说:“徐先生醒了。”

“嗯,我想见陈将军,烦请通报。”

“陈将军说了,等徐先生醒来,去夷陵城找他。”

徐础又是一惊,“陈将军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夜里就出发了,徐先生不是带来几十名杨军士兵嘛,也跟着陈将军一块走了。”

徐础急忙要来马匹,独骑驰向夷陵城。

守城士兵一看见徐础就打开城门,迎入城中,“徐先生回来得倒快,江王等你呢。”

徐础正好赶上一场盛大的宴席,参与者有上百人,桌椅甚至摆到了街上。

昌言之正与一群人围桌共饮,见到徐础,起身招手,大声笑道:“我认输,但是今天的酒可以喝吧?”

徐础笑着点头,跟随引路之人进入大厅。

厅里人少,杨钦哉坐主位,陈病才与奚仞对面而坐,另有数将坐陪,众人把酒言欢,全无芥蒂,谁也看不出来三方曾经有过死战。

见到徐础,杨钦哉第一个起身,“徐先生终于来了,这场庆功宴,他是真正的大功臣。”

陈病才与奚仞也起身,各自打招呼。

徐础的位置已经留好,就在杨钦哉对面,徐础饮了几杯酒,听众人闲聊,一直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酒过三巡,杨钦哉向陈、奚两人各看一眼,然后点点头,坐陪诸将全都识趣地起身告退。

“我来说?”杨钦哉道。

“江王是地主,该由你说。”陈病才、奚仞都道,尤其是奚仞,一向性子急,这时却表现得极为谦逊和蔼,一句也不争抢。

杨钦哉咳了一声,“有些事情徐先生可能还不知道。”

“我想我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徐础笑道。

“是这么回事,昨晚陈牧守派人过来说,大家都有助守襄阳之意,只让徐先生一个人居间传话,既辛苦又不便捷,不如当面交谈。我想这是好事,于是亲自出城迎来陈牧守与奚二将军。”

奚仞插口道:“家父心急,昨晚连夜动身返回江陵,要向襄阳运兵、运粮,留我商议细节,说是只要有利于守卫襄阳,一切事情皆由陈牧守、杨江王做主,奚家甘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