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术

孙雅鹿绕过屏风,却没有上席,盯着徐础看了一会,说:“我不是来与你论战的,更不是来夺范门正统,范先生虽然学识深厚,却非我之所好。”

“明白。”

“所以我很好奇,徐公子似乎与我才是同路之人,何以突然拐到另一条路上?”

“咱们是同路之人?”

“路可能不同,方向倒是差不多,总之都与范先生不同。”

“从前的路走不通,只好重选一条。”

“徐公子能在新路上走到底?”

“乃我所愿,当尽我所能。”

“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借路’,徐公子不是这种人?”

“怎么个借法?”

“比如有些人,奔的是荣华富贵,走的却是书山学海,是为借路。既然是借路,心思不在此处,早晚还是要回到旧路上去,在此之前,世人不知,往往为其所蒙蔽。”

“欺世盗名。”

“嗯,‘借路’与‘盗名’差不多是一回事。”

徐础沉默一会,回道:“我是‘借路’,也是‘盗名’。”

“呵呵,徐公子倒是直率。”

“孙先生并非我想蒙蔽之人,瞒你无益。但我与其他‘借路’之人稍有不同。”

“哦?”

“我借得可能会稍久一些,不将这条路走完,不回旧路上去,便是回去,也要换一种走法。总而言之,盗名要盗得彻底些。”

“哈哈,我明白了。祝徐公子盗名成功。”

“多谢。我就住在这山谷里,成与不成,孙先生当看在眼里。”

“嗯。告辞。”

“不送。”

孙雅鹿转过屏风,向略显惊慌的冯菊娘拱手笑道:“一直是我发问,没来得及请冯夫人发问,但今天实在是来不及了,以后一定补上。”

孙雅鹿一走,冯菊娘马上隔着屏风道:“徐公子,我……金圣女虽然交待过几句,但是没有她的吩咐,我也愿意追随。”

“你也是借路之人,我愿意借这段路给你。”徐础笑道,不以为意。

冯菊娘却不太喜欢这个说法,“公子……为何自认‘欺世盗名’?”

“你还没有领悟?”

“领悟什么?哦,我稍微有点明白了,公子自认‘盗名’,与之前让于公子‘闭上嘴’其实是同一种手段:都是让对方自己琢磨,自己选一咱解释,因此能够一击便中。”

“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就是范门之学的精髓?”

“哈哈,当然不是,范先生可不屑于玩这种把戏,这是刘门之学,两者只是表面相似而已。”

“刘门之学是谁的学问?”

“终南相士刘有终。”

“那个人,他还给我相过面呢?”

“嗯?”

“那是在东都的时候,许多人都找他相面,他架子很大,一般人请不动,可我却请动了,当然,是我亲自登门。”冯菊娘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对自己的名气,她还是有一点骄傲的。

“你不登门,他也会来。相术是刘有终所借之路,他真正在意的……”徐础不好说下去。

“他是个老色鬼。”冯菊娘倒不避讳,这种事情她见多了,“还是个猴急的色鬼,可我没让他得逞。”

“他还肯为你相面?”

“哈哈,就因为没有得逞,他才愿意相面,而且得拿出真本事,否则的话,就再也见不到我。”

“欲擒故纵。”

“嗯,这是我的小伎俩。可惜,他与晋王跑得太快,后面的事情都没发生。”

“他怎么说你?”

“相面吗?他说我命中有一桩大富贵,也有大劫难,别人的命中富贵唾手可得,我这一桩却要经历重重磨难。”

“你怎么想?”

“我想……我现在还在经历磨难吧,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只好——啊,我明白了,刘有终的招数与公子果然相同,他的话其实也有许多种解释,我自己选择最契合的一种,于是感觉他算得很准。”

“嗯。”

冯菊娘虽然想明白了,心中却无欣喜,“这么说来,根本就没有命中富贵这种事?”

“我不知道,对这种事,我宁可敬而远之。”

冯菊娘摇摇头,“公子将事事看透,却说‘不知道’,既然如此,看透又有何用呢?倒不如稀里糊涂时更好,至少有个奔头。”

“你说得有道理,晋王、宁王都是有‘奔头’的人,我因为没有,才要退出,才要坐在这席上想个明白。”

“既然是借路,公子怎么不借一条容易走的路?”

徐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我不知道。”

冯菊娘也叹一口气,“我还可以留下吧?”

“当然。”

“金圣女其实也没让我做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公子起居……还有,看看公子的另一位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看看?”

“我发誓,只是看看,这是金圣女的原话。”

“好。”

“天晚了,我走了。”

“嗯。”

“明天我还可以过来继续描字吗?”

“请便。”

“我对公子的‘学问’很感兴趣,以后再有人上门来,我还可以代公子出面迎战吗?”

“可以。”

冯菊娘笑了笑,“公子当它是小术,借它求索大道,我可只认它,一旦学会,就不往前走啦。”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冯菊娘收拾杂物,走出房间,觉得这一天颇有收获。

老仆一直守在外面,见冯菊娘出来,问道:“公子要米面没有?”

“米面?”

“对啊,刚才那人不是城里的官儿吗?公子说过要求些米面,明天咱们可就断炊啦,我得进城去买,如今什么东西都贵,坐吃山空,再来十车财宝也不够用。”

“公子他……或许说了。”冯菊娘要试试“徐门之学”。

“或许说了是什么意思?公子暗示对方了?”

“嗯。”

“那个官儿听懂了吗?怎么回答的?”

“应该懂了。”

老仆挠挠头,“你说话有点奇怪。”

“那就对了。”冯菊娘笑道。

老仆又挠挠头,劝道:“算我无礼:公子才是靠嘴立世的人,你学他干嘛?你就应该靠容貌,要学,也是学经济话,别学糊涂话。”

“容貌招财也招祸,皆不得自主,‘说话’惹祸也惹福,至少是自己争来的。”冯菊娘笑着走开。

老仆看着她的背影,再看公子居住的房间,喃喃道:“公子真是要走回头路啊,从前是被马侯爷带着走,现在学会带别人走歪路了。看来米面的事还得我来操心,唉,还好有点钱,不至于再去要饭……”

老仆对那段流落街头的生活依然心有余悸,急忙走去库房查看,确认箱子一只没少,打算明天再买几把锁,将库门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