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城里城外

宁抱关将徐础请到一边,“攻打东都是你的主意,但是由我做出决定,所以一切责任在我。”

徐础拱手,“宁王大度,但此刻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

宁抱关又请徐础走出几步,“我不是在划分责任,只是要告诉你,虽然你是吴王,但是既然同意我当主帅,就得听我的。”

“当然,若非宁王下令,我绝不会擅自分兵来这里。”

宁抱关满意地点下头,他虽然出身贫寒,但是自小孤傲,与别的孩子一块玩耍,必要当头儿,平生所耻,就是居于人下,虽奉降世王为主,一有机会,哪怕是极小的机会,也要自立。

对他来说,压人一头既非目标,也非选择,而是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就像有些人暴躁、有些人随和、有些人沉默、有些人爱说爱笑……宁抱关脾气如此,他自己甚至察觉不出来。

别人能察觉出来,薛六甲极度厌恶他,马维一见他就坐立不安,徐础也不由得处处小心,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就怕出一点小错。

“大将军率兵回京救援,估计入夜之后就能赶到,本来咱们是要夹击官兵,现在却变成被官兵夹击,东都若不尽快投降,你我以及众将士必死无疑。”

“东都已有降意,再等一会……”

宁抱关扭头看一眼西倾的太阳,摇摇头,“等不是办法,咱们等得越久,城里人越会看出咱们的虚弱。”

“宁王有何计划?”

“我要派你和那个胆小的家伙进城,劝说东都人快些投降。”

徐础早已猜到宁抱关的想法,拱手道:“我可以去,但是有话说在前头:宁王知道我的身份,东都士民更是一清二楚,我去劝降,可能令他们下定决心,也可能适得其反。”

“我们是天下的‘叛贼’,你是东都的‘叛贼’。”宁抱关居然笑了一下,“让东都人看看,‘叛贼’过得更好,而不是更差,如果他们对你恨入之骨,不必说,你死在城里,我死在城外,一早一晚而已,如果他们冷静些,能听进去你的话,咱们就有机会提前进城。”

宁抱关扭头向远方望了一眼,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遇事虽然也有惊慌,总能迅速调整过来,“我可以假意接受招安,绝不会在阵前投降,官兵到时,我自会死战到底。”

“请宁王派人向城里喊话吧。”

“好。”宁抱关也拱下手,“想当初在河边第一次相遇时,我与兄弟们多有得罪,望吴王海涵,那时我还不知道吴王也是位英雄好汉。”

徐础还礼,望向城池,没说什么。

“吴王要带几人?”

“不必,我与周律二人足矣。”

宁抱关去叫手下的大嗓门向城头喊话,徐础招唐为天过来,“待会我要进城与朝廷谈判。”

“行,我准备好了,随时能走。”

“你不用随我进去。”

“那怎么成?”唐为天歪着脖子、瞪大眼睛,“我一步也不能离开大都督,城里人阴险,万一要暗害大都督呢?”

徐础笑道:“我就是东都人士,认得人多,谁敢害我?而且——”徐础压低声音,“我留你在外面另有用意,如果我天黑前不出来,也没有消息,或者我的脑袋被扔出来,你立刻去找王颠,大致在东边的无上园里,具体位置你得找找。”

“我找,可大都督的脑袋……”

“不必管它,你的腿脚快,找到王颠之后,对他说是我的命令,让他带兵回汝南城,与鲍将军汇合,一同去往邺城,向济北王或是湘东王投降,不可径回江东,记住了吗?”

唐为天侧耳倾听,没有反应,徐础提醒道:“我问你记住了吗?”

“哦,记住了,回汝南,找鲍敦,一块去向邺城的两个王投降,不要回江东。”

“别管他人,该走的时候就走,不要犹豫。”

“可我还是想留在大都督身边。”唐为天毕竟年轻,有孩子气的一面。

徐础笑道:“算命的说我命大,以后我会找到你们。”

“可你说过脑袋会被扔出来……”

“我吓唬你的,应该不会……”

宁抱关走来,唐为天也有点害怕他,立刻退开。

“成了,我会带人退到营地里,你和那个家伙可以进城。”

周律被人押送过来,以为要在城门前被砍头,吓得全身发软,走路摇摇晃晃,最后几十步是被卫兵拖行。

徐础道:“周律,你随我进城劝降。”

听说不是砍头,周律的双腿又能站稳了,嘶喊道:“进城!一同进城!劝降!劝他们投降!”

卫兵面露鄙夷,将他推到吴王面前。

宁抱关道:“你还有大概一个时辰。”说罢转身离去,带领将士向刚刚建成雏形的营地退却。

唐为天最后一个走,几次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突然跪地磕了一个头,起身也走了。

义军向后退,徐础往前走,周律紧紧跟上,慢慢地又有了些力气,“吴王,进城之后怎么说?”

“要看向谁说,再定怎么说。”

“吴王高见。我呢?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跟着我就行,你这张脸就是劝降的利器。”

周律没明白话中含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那倒是,我在东都认识的人不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也会投降。”

快到城门前时,徐础看到了鲁宽坠地时留下的血迹,尸体已被搬走,轻叹一声,忍不住想,世上真有克夫这种事?

周律笑道:“吴王这一进城可了不得……”

徐础抬手,禁止周律开口。

城门上的小门打开一条缝,有人探出头来,确认外面只有两个人之后,稍稍开得大一些。

徐础进门,抬头看见接待者,心中稍宽。

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词,如果迎接义军使者的人还是费昞,徐础此命休矣,如今站在对面的人不是费昞,而是楼硬。

楼硬似乎比从前更胖了一些,终于能与父亲不相上下,脸上表情十分古怪,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看上去与周律更像是兄弟。

“只有楼中军一个人吗?”徐础上前问道。

楼硬愈显尴尬,“还有其他人,那个……吴王请随我来。”

城门下只有十几个人,从他们身上,徐础能看出强烈的恐惧。

谈判地点就在城门附近,原是城门守官的坐厅,稍加装饰,摆着一条长桌,两边各有数把座椅。

徐础独坐一边,周律不敢坐,站在他身后,对自己的身份困惑不已,越发显得失魂落魄。

官员共有四位,除了楼硬,其他人徐础也都脸熟,记得应该是朝中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