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军师

宁抱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一千骑兵进攻官兵,他太熟悉降世王的打法与心事,早在开战之前,就派人向官兵投诚——他曾经接受过招安,这次是重申——战斗开始没多久,他带领部下绕到官兵后侧,自立一营,被当成备用军。

但他并不接受官兵指派,官兵对他同样充满戒心,只是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

眼看着官兵连战连胜,晋阳军迟迟没有现身,宁抱关决定带兵东进,他还是要去往江东,那里是他的故乡,也是降世王许给他的封地。

在那个决定胜负的晚上,官兵营地里突然发生骚乱,宁抱关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明白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带人冲进隔壁营地,大呼小叫,为骚乱又添上一把火,然后趁乱释放降世军的俘虏,将身体健全者全都带走。

宁抱关没有回孟津,而是东进,打着官兵的旗号,连破数城,抢夺军资之后立刻离开,没有留人把守,听说南下过江之后前往吴州更方便些,他转而南下。

这是一股意外的力量,旗号混乱,以至于谁也说不清来历,先是当成战败的官兵,后来又与南方叛军混为一谈。

至于降世王,大胜之后根本不关心他的去处,宁抱关也不派人送信,每到一处,只做两件事,抢粮、征兵。

宁抱关最早遇见南方来的几支叛军,稍一接触,他就重新竖起降世军吴越王的旗号,成功拉拢到不少人马。

形势风云突变,宁抱关决定暂缓东进,留下来观望东都,派人去北方打探消息,但是仍拒绝与降世王通信。

“天成朝就要完蛋了。”宁抱关向徐础道,这是他不久前得出的结论,“万物帝被你杀死之前,做了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将各州重臣召回东都。等他一死,大家都挤在京城里争权,地方大乱,无人镇压,叛军不计其数。”

“六臣四王即使不被召回京城,也未必会保天成,沈家就是明证。”

“嗯,沈并州已死,他家谁在掌权?”

“不是长子沈聪,就是五子沈耽。”

“你觉得会是哪一个?”

“沈耽。”徐础只犹豫了一小会,这等于承认沈五公子是弑父者,也承认自己遭到出卖,沈耽唯一的情义就是让谭无谓放他逃出军营。

“他还很年轻吧?”

“不到三十岁。”

“很好,有野心,敢下狠手,是个人物,薛六这回碰到对手了。你先休息一晚,明天去见官兵统帅议和。”

“天成朝剩日无多,大王为何还要议和?”

“村里的财主好赌,眼看就要败光家业,你是等他破产之后去收拾破烂儿,还是立刻与他结交,哄些钱财出来?”

徐础笑道:“大王英明。”

“你是谋士,鬼心眼子应该比我更多,别太老实,那样的话我就用不到你了。”

徐础拱手,“愿为大王尽力。”

宁抱关自有一套用人之术,总能迅速做出评判,从一开始就将某人安在固定位置上,态度强硬,由不得对方思考与拒绝——也几乎没人拒绝,即便是野心勃勃的马维,一开始也接受了自己的位置,远离吴越王之后,才恢复自立的念头。

徐础这时看得清清楚楚,嘴上顺从,心里却另有打算。

宁抱关挥手,表示徐础可以退下。

“我在路上遇到几位豪杰,他们来投奔大王,还愿意为大王回乡招来更多追随者。”

“交给刘步升。”

刘步升是宁抱关手下的一员大将,专管步兵,收下十三名少年,客气了几句,转头向徐础道:“乡下的无赖,受不得苦,过几天就得跑。”

“随刘将军处置,我们只是偶遇。”徐础笑道。

“嗯,明天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或许能镇住,若能熬过头一个月,就是好兵。”

“瞧城内城外的情形,宁王这些天里招到不少将士吧?”

“不少,十万人吧,马匹也有一万出头。”刘步升虽是粗人,也学会了虚张声势。

“都是南方人?”

“南方人、本地人都有。”

“有江东人吗?”

刘步升摇头,“据说江东来了几支队伍,还没联系上。”

徐础又闲聊几句,拱手告辞。

唐为天又吃上了饱饭,奉命在城内闲逛,遇到一些熟人,聊得很开心,回来之后说:“大家都说江东人驻扎在水上,不敢上岸,离这里还远着呢。”

徐础大致明白了形势,上床休息。

次日一早,宁抱关招来徐础,“你去见官兵,随你许诺,我只要粮草、马匹、兵甲,要来得越多,你功劳越大,要不来,你就去别处投奔吧。”

宁抱关没怎么询问,就已看出徐础现在是无处可去的逃亡者。

“官兵统帅为谁?”

“几日一换,我懒得记,你去问张问璧,他与官兵联络得多。”

张问璧是名秀才,城陷时投靠降世军,因为会写字,被宁抱关留在身边,又被派去与官兵谈判,有时也出出主意,算是谋士。

张问璧二十多岁,比徐础年长些,太过瘦弱,身子总像是歪向一边,见面时十分客气,说了许多久仰的话。

“官兵统帅刚刚换成萧国公曹神洗,但他不会接见使者,通常是由长史梁凭之出面,到时候我会给徐公子引见。”

“我认得这两人。”徐础道,曹神洗不必说,梁凭之是梁太傅的一个侄孙,梁升之的堂弟,与徐础在归园见过面,不熟,互通姓名而已。

张问璧显得有些惊讶,宁抱关道:“这位徐公子原姓楼,是大将军楼温的儿子。”

张问璧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刚才的“久仰”用错了地方,拱手道:“原来……如此。”

“你们路上聊吧,快去快回。此去要带多少人?”

张问璧没吱声,听说徐础的出身之后,他自动退让为副手。

“不需护卫,我带自己的随从就好,张先生呢?”

“我也只带一名随从。”

四个人四匹马,唐为天骑不惯,坐在马背上不停地小声抱怨,但是不肯下来,毕竟骑马比步行威风多了。

出营不久,张问璧凑过来道:“徐公子在楼家排行十七?”

“对。”

“果然是十七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张先生客气,我不过是一介书生。”

“呵呵,同样是书生,份量可不一样,我才是‘一介书生’,十七公子乃是天下闻名的‘奋命书生’。”

徐础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绰号,笑道:“不敢当。”

张问璧赞叹多时,慢慢说到自己身上,“我就是一个寻常百姓,读点书,考中秀才也就够了,没想过再往上走。唉,可是骤逢乱世,身不由己,竟成为叛军……不不,吴越军,徐公子千万别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