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起名

庭院空荡,没有来往的兵卒,没有嘶鸣的马匹,但是打扫得一干二净,只有几片不知从何飘来的枯叶,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士兵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徐础,转身又回去了。

“等等。”徐础记得此人是自己的随从之一,降世军分给他的兵卒非老即少,十四五岁算是其中比较实用的人,徐础因此印象稍深一些,“唐……唐……”

少年走出来,手里多了两个包袱,将其中较大的一个放在徐础面前,“我叫唐细儿。这是公子的东西,你收好。”

“其他人呢?”

“都走啦,每人分了一点行李,为了出城,还得分那个黄老爷一份。公子的这一份比别人都要多些,你先查看一下。”

徐础无心查看,呆了一会,倒也不觉得特别意外,“你也要走?”

“对,他们留我等公子回来,将东西交给你,我就可以走了。”唐细儿长得极瘦,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只在两臂上系着膊甲,不伦不类,目光总是看向一边,不爱与人对视,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意思,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胆怯。

“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唐细儿是个老实孩子。

“还有家人吗?”

唐细儿摇摇头。

“你原是谁的部下?”

“交州王。”

薛六甲封了诸多王号,其中几位的封地远在天边,他们只闻其名,连大致方向在哪都不知道。

“你要回孟津投奔他?”

“看看吧,都说降世军已经灭亡,估计交州王……但我总得回去瞧一眼。”

“你既有此心,跟我一块回去吧。”

“公子要回孟津?”

“先去应城,如果孟津还有降世军,就去孟津。”

唐细儿挠挠头,抬头笑了,“好啊,反正我是公子的随从,应该跟着你,可他们说降世军灭亡,连主公都没有了,自然不用再听公子吩咐。”

“咱们算是搭伴儿。”

徐础收拾一下私人物品,倒是一件没少,看着欢颜送他的几本书,不由得喃喃道:“圣贤之道真在里面吗?”

书早就熟读多遍,许多段落能够随口背出来,可他悟不出所谓的“道”。

两人一马出坊,黄师爷没露面,由他人填写出城凭据,听说徐础要去刺史府辞行,一名差役带路,也是监督,要看着两人出城。

徐础总得向熟人告别。

张释虞迎出来,惊讶地说:“你要走?真的一点不考虑我的建议吗?”

“世子诚心挽留,是我不领情,楼矶可为此作证,应该能让大将军满意些。”

“与大将军无关,我是真心想留妹夫,欢颜郡主也是,她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华。”

徐础拱手笑道:“承蒙高看,所以我要留一句话给你。”

“妹夫请说。”

“事情必然坏在太皇太后身上。”

“嗯?”张释虞神情微变,拉着徐础走到门内无人处,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最后道:“妹夫去向释清妹妹道个别吧。”

“没这个必要……”

“别看妹妹平时脾气大,你若不告而别,她更生气,还会赖到我头上。”

徐础只得去一趟。

张释清休息好了,精力恢复,正在花园的一角与六七名女子击鞠,她们没骑马,也没有分队对抗,人手一根鞠杖,追着小球击打,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另有五六人站在边上旁观。

“妹妹!欢颜郡主!”张释虞高声叫道。

见有男子到来,众女扔下鞠杖四处躲藏,嘴里兀自咯咯娇笑。

张释清抱着鞠杖不情愿地走来,玩得热了,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双颊粉红,脸色冷淡,不看徐础。

“妹妹,徐公子要走,特意来向你道别。”

“他姓楼姓徐?连自己的姓都能改,这种人早走早好。”

徐础笑笑,没吱声。

欢颜缓缓走来,本不想露面,听说徐础要离开,才改变主意,“徐公子……要去并州?”

徐础点点头。

张释虞低声道:“徐公子还说,坏事者必是太皇太后。”

张释清没忍住,轻轻地嗤了一声,表示不屑。

欢颜微微一笑,“多谢徐公子提醒。太皇太后母仪天下,非她不可另立新君,但我们会多加在意,时时劝谏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比万物帝,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只凭太皇太后坚持让兰恂掌军,就知道她能听进去的话不会太多。

徐础不是来争辩的,拱手道:“不劳远送,请三位保重。”

“没人要远送,你不来,我自然……”张释清嘀嘀咕咕,转身走开。

欢颜送到花园门口,一路沉默,将分手时,她说:“并州也非久留之地,徐公子若想回来,虞世子会很高兴。”

张释虞马上道:“当然高兴,以后几年都是用人之际,妹夫随时可以回来,或者送封信,我派人去接你。”

“多谢。”徐础向两人拱手,“群雄纷争,得人心者胜,内斗者败,虽是老生常谈,望两位切记于心。”

张释虞不明所以,“妹夫放心好了,我们离开东都,就是为了避免内斗,在邺城,我们一心辅佐新君,湘东王、济北王两家绝无嫌隙。”

欢颜明白徐础的话其实是单说给自己一个人的,神情稍变,微笑道:“徐公子想得周全,邺城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可惜你不肯留下。”

“旁观者清,我若留在邺城,怕是也会卷入其中,再也看不清。”

张释虞一个人将徐础送到府门外,仍试图劝说他留下,徐础心意已决,他嗅到阴谋的味道,邺城新朝未立,内部就已勾心斗争,张释虞兄妹毫无所知,欢颜却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即便并州没有未了之事,徐础也不想留下。

张释虞从刺史那里要来一份公文,至少在官府的地盘上好用。

出城时已是午后,大概是听说东都局势渐稳,路上多了一些行人,大都是为了回城外旧家再收拾一点应用之物。

天黑时,两人找不到投宿之所,只得寻一间无人居住的陋屋栖身,唐细儿忙前忙后,做的饭虽然极难吃,服侍得却周到。

“你为什么叫‘细儿’?”徐础吃几口就饱,闲聊问道。

“因为我在家里最小。”唐细儿略带困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

“原来如此,你有大名吗?”

“没有……可能有,我爹娘和村里的先生或许知道,可他们都死了,名字也就没啦。”唐细儿说起亲人的死亡,毫无悲伤之意,露出天真的笑容。

遗忘最适合用来忍受痛苦,秦州最先发生饥荒、暴乱,活下来的人说不上看淡生死,至少不再避讳,说起它就像是谈起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