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玄学清谈(第3/6页)

再后来,乐广做到侍中、河南尹。晚年时,乐广对自己的玄学人生进行了反思,而渐渐倾向于儒家名教:老庄放诞,自然洒脱;但若天下,人人如此,时时如此,将是什么样子?这是乐广的想法。

有一天,乐广去胡毋辅之家串门。

胡毋辅之鄙弃世俗,性嗜酒,放纵而不拘小节,常与王澄等人裸体狂饮。

乐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身材,然后说:“如今天下已定,儒家名教中自有乐,你们何必这样呢?”

乐广的意思大约是:当初竹林名士超越名教是有特殊背景的,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仍弃名教而放旷,就值得商榷了。

但是,没人听他的。

乐广出了胡毋辅之家,沿着铜驼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出了宣阳门,来到洛水旁,正遇见回城的王衍等人,随后有了上面的问话。

站在河川边,青山依旧在,夕阳即将红。

乐广望着天际的云影,突然想起几十年前的三国往事,而现在风轻云淡,一切都已远去了。

乐广感慨不已。

他在水边坐下,西晋的傍晚一片寂静。乐广望着万古奔流的河水,不由自主地猛然战栗。

东晋的清谈

(一)

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丞相自起解帐带麈尾,语殷曰:“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时复造心;顾看两王掾,辄翣如生母狗馨。”魏晋清谈,或在林下,或在室内,名士们身着宽松的长袍,手持用白玉做柄的拂尘,辩论时将其来回摇摆。

魏晋时的拂尘,跟现在所知的那种单柄马尾拂尘不一样,它的底部有四个柄,柄上有装饰性的毫尾。

就先说个有关拂尘的故事:

僧人法畅于晋成帝时期由北方来到江南,与建康名士交游。法畅手里的拂尘特别精美,于是太尉庾亮纳闷儿:“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还能留得住?”

法畅答:“清廉的人,不会找我要;贪婪的人,我也不给。”

不能不说法畅的回答很妙。

这种智慧表现为对一种早已存在却被大家熟视无睹的道理的提纯和呈现,一如桓冲的妻子对“衣不穿如何变旧”的阐释。

魏晋清谈,内容以“三玄”即《老子》《庄子》《周易》(自东晋以来又加入佛理)为基底,引发对人生(人道)和宇宙(天道)的思索;形式主要有两种:一是两人辩论(或有旁观者欣赏),二是大家一起议论(有一个主持人)。

清谈场面往往是非常激烈的,常用军事用语形容之,如谢胡儿语庾道季:“诸人莫当就卿谈,可坚城垒。”

庾答:“若文度(王坦之)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韩伯)来,济河焚舟。”

清谈除了具有学术色彩外,更多的还带有社交和益智功能。它通过玄理和言辞技巧,最终难倒对方,使之理屈词穷,以双方一起达到通彻为最高境界。

下面记载的是东晋时代的第一次清谈盛会。

王导虽然是清谈场上的二流人物,但由于在永嘉之乱前参与过洛水之游,见识过很多清谈的大场面,所以过江之后以高人自居。很快便有人不服了,那是叫蔡谟的同事。

面对不屑,王导说:“我与王安期(王承)、阮千里(阮瞻)共游洛水时,那时候哪知道有你呢?”

对于王导的自诩,另一位名士羊曼看不过去了:“您以前的事,我们大家都知道,而且也以此来赞美您,但为什么您总是提个没完?”

王导有些尴尬:“只是觉得当年的情景再也不可得……”

可见,王导确实把西晋时的洛水之游看成一种资本了。

在东晋做高官,不会清谈,往往是做不下去的。即使做下去了,也会受到周围人的讥讽和质疑,总之会很别扭。比如,做到宰相的何充。

何充初为王敦主簿,后为扬州刺史。庾亮、王导死后,他与庾亮的弟弟庾冰一起为辅政大臣。但由于何充出身不好,致使王导不太喜欢他,主要是嫌他毫无名士气质:“见到谢尚,令人感到超脱拔俗;见到何充,唯举手指地!”

虽不喜欢,但王导在总体上还是比较尊重何充的。

有一次,何充去拜访王导,后者拿着清谈用的拂尘指着座位说:“来!来!此是君坐!”王导的意思有二,一是虽然你出身一般,无名士风流,但我还是挺尊重你的;其二是,老弟,别天天办公了,也来参与一下清谈吧!

在一个崇尚玄远的名士时代,无法想象执政者毫无这方面的做派,所以对王导等人说,成为清谈场上的人是政治需要。

只说这一天,征西将军庾亮幕府中的长史殷浩自武昌东下首都建康办事,王导盛情款待,进而促成了东晋初期这次著名的清谈盛会。

宾主之外,作陪的都是厉害角色:桓温、王濛、王述、谢尚。

从殷浩为庾亮幕府长史这一点来看,这次清谈的时间在晋成帝咸康之初即公元340年之前。此时王敦之乱已过去多年,苏峻、祖约之乱也已平息,王导和庾亮,一个内处朝廷,一个外镇武昌,互相制约,两人虽小有矛盾,但总的来说不失大体,且由于东晋内外无事,所以闲暇的生活气氛又一点点浓厚起来,为清谈玄学创造了良好的环境。

说到王导,据说他在过江后,在清谈领域,专门在《声无哀乐论》《养生论》《言尽意》三篇上下功夫,有集中精力专啃一点的意思。

王导取出拂尘:“渊源(殷浩字)!在《声无哀乐论》《养生论》《言尽意》中选一个话题吧!”

这次清谈持续到半夜三更天,主要是王、殷交火,其他诸位没机会插嘴,可见还是比较激烈,最后王导感慨地说:“正始之音,当是如此啊!”

转天有人问桓温清谈的情况,桓答:“很好啊!谢尚和我都听得进了状态,只是‘二王’(王濛、王述)的神情像陪在一旁的母狗那样!”

这一次清谈,给桓温触动不小,一是他确实听得入迷;二是他发现自己还真不是混这个领域的人,于是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从后来的情况看,桓温及时退出清谈场是明智的。既然做不了名士,那就做个枭雄吧,于是他还真就成功了。

所以说,方向很重要,一个人了解自己的长处和短处,真的很重要。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