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旷不羁(第3/16页)

比如,北府兵名将谢玄等人想评论一下,被叔叔谢安制止,他告诉侄子:“从先辈开始,就不去评论七贤的优劣,这是个传统!”

从谢安的话中可以看出,对竹林七贤,名士们是无比尊重的 。

前面提到过名士由东汉向魏晋转型的时代背景。但如果仅仅说因为魏晋是乱世,当时篡弑频繁,士人朝不保夕,内心比较痛苦,反映到外在行为,即放旷不羁,也是不足为凭的。因为,如果说魏晋乱世,篡弑频繁,那么五代十国比之于魏晋如何?当时怎么没出现如魏晋一般的风尚?

实际上,魏晋风尚的诞生,跟门阀士族盛大和皇权衰退有紧密关系。

同时,汉武帝时建立的独尊儒术的根基还未牢靠,以老庄之说为底色的玄学应运而生,动荡的时局和生命的无常确实也唤醒了士人心中对个体价值的重新思考。在几重背景下,嵇康才可以喊出“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这样惊世骇俗的口号。

虽然不能说魏晋风度就是竹林七贤的风度,但七贤开辟的精神道路,初升于山阳的竹林,最后如光霞般在魏晋的山水间蔓延开来,进而为中国历史打造出一个绝无仅有的瑰奇而迷人的时代。其高逸的精神追求和不羁的处世方式,更是绝大影响了后世士人,并在他们心中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一个厌世者的孤独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阮籍的邻居是个美妇,开了个酒肆,阮籍时常拉着竹林七贤中最小的王戎去那儿喝酒,每每大醉,倒眠在妇人身旁。其夫初疑阮籍有所不轨,但观察多日,见其并无他意。

后人评此事,多讲阮籍坐怀不乱。

其实哪有那么简单。

宗白华先生说,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

阮籍醉卧美妇的大腿边而无他意,除说明阮籍的人格伟力外,想是更多地道出魏晋名士对美的超脱感。那香艳的身躯在阮籍看来是美的,但不是来自感官下的肉欲美,而是来自生命本身的美。

又,阮籍的嫂子回娘家,籍与之告别,有人讥讽,籍冷笑:“儒家之礼岂是为我们这些人设置的?!”

好一个公然的反问!

这种对传统礼教的反叛和颠覆,对率真诚挚情怀的向往与追逐,千年后仍震烁着人们的内心。

阮籍是当时最出色的诗人,但后人谈起他时,更青睐于他惊世骇俗、鄙视儒家礼法的快意故事。他对后世的影响也最大。魏晋名士的特点在他身上基本上都能找到:好老庄,谈玄学,不屑于儒家礼法,好酒能琴又能啸,放达不羁,且有深情。此外,还有士林可以接受的保身之道。

竹林领袖阮籍,字嗣宗,是“建安七子”阮瑀之子,河南陈留尉氏(今河南陈留)人,生活在曹魏末年。《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瓌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

史上说阮籍有济世之才,但由于时局多乱,不得不把自己埋得很深。

阮籍之父阮瑀深得曹操欣赏,但阮籍却一连两次辞去曹家给的官,没因父亲的关系而跟曹家走得更近。当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歼灭诸曹及其党羽后,时人皆称阮籍有预见力。司马懿慕其才,这一回阮籍没拒绝。或者说,对司马氏,他本来就不太反感。随后,阮籍在司马师幕府中做事,曾为散骑常侍,又为东平太守。

司马师死后,阮籍又被司马昭引入幕府,颇受礼遇。

这样说吧,同样一件事,别人做司马昭会发火;但阮籍做呢,一点事儿也没有。

司马昭属于那种既聪明又有铁腕的人。标榜以名教和孝治天下的他,之所以一再纵容与袒护阮籍违反礼教的行为,除了显示自己的政权对名士的态度外,还有一点:他是真的喜欢阮籍。

司马大将军和阮籍在心灵上有一种默契(这也是后世很多人指责阮籍的原因)。

阮籍在司马昭的幕府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有那么一年,他得知步兵校尉府中有好酒,便求其职,司马昭欣然应允。

后人推测阮籍求步兵校尉的举动是为避开司马氏的猜疑。理由是,这个职务既离皇帝远,又没实际军权。

其实,这完全是替古人操心了。为什么阮籍就不可以仅仅因为那里有好酒而去做步兵校尉呢?后人总是把当时的事想得很复杂。

魏晋易代时政治环境有点危险,但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

何况,他面对的司马昭是如此欣赏他。对此,阮籍的态度是:在政治上,不以司马家为对手,但也不主动参与司马家的事,与之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关系(关于这一点,后世有人推测阮籍太狡猾,一度担心司马家被曹家逆转后惹祸上身,所以也不愿意被大家认为他是司马昭的人),以致在昏醉中婉拒了司马昭求亲,最后使得这位大将军有这样的印象:“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正因如此,即使阮籍放浪形骸,经常做出一些违背儒家礼法的事,最终也能为司马昭所容忍。比如在其局上,昭居中,幕僚大臣分坐左右,一个个都神姿严正,只有阮籍劈着腿,啸歌酣饮,旁若无人,所谓“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有一年,阮籍母亲去世。在司马昭的局上,阮籍照样吃肉,一样饮酒。大臣何曾在座,站起身,对司马昭说:“明公以孝治天下,而现在,阮籍丧母,却违背礼教,饮酒食肉。这样的人,应流放到遥远的地方,以正风气。”

司马昭低头想了想,抬头说:“嗣宗因母丧,致精神委顿如此,你不能与他分忧,这是为什么?况且,有疾在身而饮酒食肉,原本也是符合相关礼法的。”

阮籍似乎没听到二人的对话,依旧饮食不辍,神色自若。

司马昭处处为阮籍说话。后者与这位大将军若即若离的关系和处世方式,也深深影响了后代士人:在内心世界,保留自己的田地;在权力面前,做到独善其身。从这个意义上说,阮籍成为精神逃亡者的隐秘宗师。

但阮籍常有而司马昭不常有。

阮籍爱酒,清醒时,放旷不羁;喝醉时,整日昏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