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荒谬进行曲(第2/3页)

顽固的牧首米海尔·凯鲁拉里乌斯致函教皇利奥九世,并在信中称呼对方为“兄弟”而非“圣父”,并且因为对方在《尼西亚信经》中添加了“和子说”(filioque)一词而指责对方为叛徒犹大。这是一个相当古老——抑或过激的争论,数代以来始终导致东西双方无法达成统一。根据《信经》最为原始的版本基督教的核心文本,圣灵是由圣父而出。因此这一信条在过去的六个世纪之中一直延续下来,直到“filioque”一词由西班牙教会添加至《信经》中,尝试向他们信奉阿里乌派的西哥特大领主强调基督自身的神性。诚然,东方的教会能够理解西班牙教会添加的内容所体现的精神,毕竟,双方曾经站在同一立场对抗阿里乌派,但在他们看来,只有全体大公会议才有权力决定修改《信经》的内容,这种对《信经》的任意修改不啻邪恶的异端邪说,当教皇公开认可这一内容时,东方教会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130《圣经》经文大部分对三位一体的内容并无十分明确的记载,导致双方的纷争根本找不到合理的途径去解决。东西双方都坚持自己的立场,并且互不相让,如今牧首写给教皇的信件无疑彻底断绝了教会统一的可能,双方根深蒂固的分歧彻底暴露在整个世界面前。131

正在矛盾愈加激化的时刻,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九世邀请教皇派遣使节前来君士坦丁堡,商讨关于军事上双方合作抗敌的大计。教皇接受了皇帝的邀请,但十分不幸的是,他选择了一位极端反对希腊宗教礼仪的红衣主教亨伯特作为自己的全权特使。亨伯特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做好了受到对方攻击侮辱的准备,当他深深厌恶的牧首凯鲁拉里乌斯拒绝与他会面时,红衣主教感到合适的时机来临了。长期以来,亨伯特都深深厌恶这里油腻的希腊食物、四面透风的建筑以及寒酸的待客之道,他长久以来花了大量时间去严格矫正东方教会的习气,例如,允许神职人员结婚,在圣餐仪式中使用发酵面饼,以及在大斋期之中食用肉类。当4月底传来教皇去世的消息时,紧张气氛进一步加剧,亨伯特曾经拥有的一部分权力就此遭到剥夺,这导致他的全部使命失去了意义。他要求与牧首进行一次会面,请求牧首能够允许他踏上归途,但凯鲁拉里乌斯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继续令极度愤怒的亨伯特处于实质上的软禁之下。两个月内,这位教皇特使在君士坦丁堡暴跳如雷,然而到了1054年7月16日,他感到自己将会陷在困境中永无出头之日,因此选择彻底结束这一切。亨伯特前往圣索非亚大教堂,态度庄严地将一封绝罚(逐出教会)的公告放置在最高的祭坛之上。然后他转过身,象征性地抖掉鞋上沾染的灰尘,离开了教堂,并发誓再也不会踏入此地一步。在如此情势危急的时刻,这样的举动无疑会带来悲剧性的后果,并且将会导致事态彻底僵化。基督教世界从此再也未能团结一致,而一位已经去世的教皇的代表的不满对权力阶级根本无法带来多大的打击。

几星期之后,牧首便以牙还牙,召开公会议对西方予以同样的绝罚处置。东西双方都希望另一方能够做出让步,但此时已经太迟了——双方的关系已经永远地破裂,无法挽回。教皇坚持拉丁教会是“天主教的”或“普世教会”,而牧首则同一时刻做出正式声明,宣称希腊教会为“东正教的”或“真正教会”。

基督教世界自此彻底分裂为两个部分,拜占庭帝国陷入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境地。从此之后,西方的教会力量再也不会对东方提供任何援助,帝国被迫凭借日益匮乏的资源独自面对四面八方的敌人。

日益衰弱的帝国仍然拥有一支大军,但这支军队已经不再是整个地中海地区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自从巴西尔二世逝世后,长年累月对军事力量的忽视已经大大降低了军队的重要性,帝国朝廷上下畏惧军事力量的崛起,因此尽全力削弱军队力量的扩张,甚至走出了极其愚蠢的一步——解散各地保卫边境的民兵组织。表面看来,帝国或许依然披着辉煌盛大的外衣,但事实上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空虚,敌人的轻轻一击便能将这脆弱不堪的空壳彻底粉碎。皇位也遭到权力日益扩张的贵族阶级的牢牢掌控,所有登上皇位的人都无法挽回帝国的颓势,拜占庭再也无力恢复自身的力量。

当帝国依然深陷于与天主教会的争端带来的危机之中时,一个新的强大敌人突然崛起,拜占庭的军事劣势显露无疑。土耳其塞尔柱王朝以突如其来的势头掌控了整个伊斯兰世界。塞尔柱人起初只是一个中亚地区的游牧部落,分布于伊朗及伊拉克,他们于1055年占领巴格达,取代了力量衰弱、濒临崩溃的阿拔斯王朝。在越过无人防御的拜占庭边境后,塞尔柱人长驱直入,于1057年彻底洗劫了前往亚美尼亚的沿路地区。他们既拥有游牧民族劫掠的天性和对丰美牧场的渴望,也拥有伊斯兰圣战者的勃勃野心,拜占庭帝国曾经遭遇的任何敌人都无法与他们同日而语。塞尔柱人的骑兵突袭部队快速推进,毫无预警,对方很难预知他们的位置,从而布置防御力量。拜占庭帝国疆域广大,很难四面兼顾,过去所遇到的也都是其他国家或军队的进攻,从未与边境地区飘忽不定、四处迁移的游牧民族发生过正面冲突。从任何方面来讲,士气低落、战斗力低下的帝国军队都很难做出太有效的抵抗。

皇帝罗曼努斯四世是一位颇具雄心的帝王,但缺乏杰出的军事天赋,当塞尔柱土耳其人如潮水般跨越边境,拥入帝国领土时,他打算在幼发拉底河一带将敌军击退。不幸的是,这次小小的胜利唤醒了帝国权贵统治阶级曾经的恐惧,他们担忧一位强大的皇帝将会下令限制他们的特权。次年,土耳其人卷土重来,占领了位于曼奇克特的一处小规模的亚美尼亚要塞,帝国朝廷对这位皇帝的支持开始日益变弱。

罗曼努斯四世对于逐渐白热化的紧张局势并未有丝毫察觉,他率领大军出发,决心要将土耳其人一劳永逸地永远赶出基督教世界的领土。公元1071年8月26日,两军正式交战,拜占庭历史上最为生死攸关的一战拉开了序幕。虽然帝国军队中有大部分不可靠的雇佣军选择了临阵变节,皇帝仍然率领军队将土耳其人逼退,但在这重要的时刻,他遭到了诡计多端的贵族阶级的背叛,他们选择了即刻撤退。击溃敌人的梦想就此破灭了,罗曼努斯四世被俘虏,塞尔柱首领阿尔普·阿尔斯兰将长靴踏在这位被俘皇帝的后颈,逼迫他亲吻脚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