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点画(下)(第2/3页)

“兴学会?”富直柔的关注点立刻转移了,“相公捐资兴学,小弟早有耳闻,不过这兴学会是何时创立的,怎么一点消息没都有?”

包括中学在内的学校体系,富直柔倒是知道。而且京西那里曾经有过一阵子仿效关西立学的风潮。但很快就没了声息——钱不够。

关西的学校自成一系,制度远比其他地方的私学要严谨。小儿六岁七岁开蒙,三年蒙学、三年小学,然后就是三年中学,然后通过考试才能进入横渠书院。据说随着想考入横渠书院的学子越来越多,而横渠书院内的课程也越来越难,中学之后还要增加一年预科。

只是想要进横渠书院,就要先上十年学。横渠书院中,又要选上十几门课程,拼凑几百学分才能毕业。毕业后,想要出仕,还得去考诸科和进士。听起来就磨人至极。

但这一套制度,朝野有识之士都赞许有加,只是因为要投入的成本过于高昂,天下间唯有关西和福建有足够的资金来推行,而福建一直以来都是科举大户,早有成型的学校制度,因而推广起来的,也只有关西。

十几年来,数以千计的学校在关西拔地而起,几乎每一村子都有一所蒙学,每一个乡都有一所小学,每一座县城都有一所中学,当京西还有人在报上说“不可使知之”,关西这边已经在宣传要每一个可以上学的童子都能进入学校,甚至更进一步让女童能够进入蒙学,并开设女子学校了。

除了开设女子学校这件事值得商榷之外,关西在教育上的其他举措,富直柔都是举双手赞成,他一向最反感家里和京西的其他大族高门鼠目寸光,不舍得给教育出钱。开办学校的不少,可基本上都是族学,学生不是族人,就是亲戚。

眼睛只能看见鼻子底下几寸的地,富直柔当然不愿意与这些蠢货一同走上绝路。他破釜沉舟地来到关西,正是为了找一条能看得到前途的出路来。

“兴学会还只是在筹划中,等乐游中学建成,差不多就到成立时间了。”

对方的坦白,就让富直柔精神一振。

他再次确认了,韩冈派了女婿王祥来引路,的确有其用意,“兴学会是以兴学为宗旨吧,该如何加入其中?”

富直柔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迫不及待。兴学会虽然还没成立,可听到这个词,富直柔立刻就想起了雍秦商会、自然学会、蹴鞠和赛马总会,有这些先例在,富直柔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加入。

“加入倒也不难,有间学校就行。不过,学校里面得按照兴学会的规矩来做。”

“什么规矩?”

“统一的教材,统一的教育理念,统一的教育规范,统一的学年设置、学科安排,统一的升学考核机制。”王祥熟练地说着拗口的辞藻,富直柔连蒙带猜明白了王祥的话中之意——加入学会的第一要义,就是要服人家的管。

这一点问题没有,要求很简单,如果仅仅是管理权的话,富直柔愿意全交给专业人士处理,最好能由韩冈掌总,他担心的只怕韩冈不想管。

然而见到韩冈的时候,富直柔却没敢分心去考虑兴学会的问题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韩冈辞职,从京师返回关西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有两年了。

而韩冈的容貌,与两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擅长养生的人就是有这个好处。四十多岁看上去还是三十许人的样子,年轻而充满精力。

这其实是挺重要的一件事,要是韩冈一直都病恹恹的,不知能打消掉多少人投效他的想法。那位刚驾崩的皇帝,不正是自幼病弱,总是一副随时夭折的痨病鬼模样,没人敢投注在他身上。

工地中,蒸汽机正带动起打桩机,咚、咚、咚发出闷雷般的撞击声。

轰鸣的机器之前,韩冈指着被高高卷起的冲锤,“这里是乐游中学的主教学楼,四层高,十六间教室,总共要往地底打进十八根支撑桩,才能将楼给撑起来。”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打桩机的吵闹,“乐游原黄土堆积,遇水可能会沉降。校舍不能马虎,只能多花点时间了。”

富直柔不知道韩冈想说什么,思维莫名的有些呆滞,“成本肯定不低吧。”

“已经算便宜了。水泥、钢筋、砖石、黄沙,这些工业品只有在京兆府,才能找到底价。如果在京西,成本至少要翻番。”

“京西的工厂一直都办不好。”富直柔说完就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漏了一点心里的怨艾。

韩冈似乎没有听出来的样子,很认真地跟富直柔分析,“工厂办不好,有时势的原因,也有人的原因。不过归根到底,还是人的因素占大多数。”

想起家里叔伯兄弟,想起洛阳的那些贵人衙内,想起乡间见过的那些财主,富直柔觉得韩冈的分析一点没错,“相公说的是。”

“往外走走吧。”

韩冈很干脆地带着富直柔离开工地。

工地上尘土飞扬,噪音严重,不是说话的地方。

从工地上离开,富直柔跟着韩冈沿着一条小路向北,路边上能看见指示通往青龙寺方向的路牌。

韩冈解释道,“风景名胜附近的道路上都设这些路牌,方便游人,免得迷路坏了兴致。”

“是相公的德政?”富直柔问。

韩冈笑着摇摇头,“不能说是德政,而是为了让城市更好的运作。城市管理是门大学问,要在东京和京兆府这等大城市做官,差一点的官员都难以胜任。”狭窄的石台阶梯直通乐游原上,他一步步往上走,“如今这个时代,变化太快,跟不上的,就跌下去了,再难爬起来。”

韩冈的话,如当胸一拳,直捣富直柔心口,闷得他连附和都开不了口。

“偏偏还有些人,自己跟不上了,还要拖着别人。”韩冈对富直柔说,“季绅你能来,我很高兴。至少让我知道了,富家是有心脱离那个烂摊子,并不打算卷入那浑水中。”

“……”富直柔此来瞒着家里,他的行为不能代表富家。可是在韩冈面前,他又不敢出言扫兴。

“其实季绅你没有拿到家里的许可吧?”

韩冈的微笑仿佛看破一切,富直柔不敢骗他,只能点头。

“你家伯父的性格你我都清楚,稳重这是没话说的,富家能维持门楣不倒,多亏了他。不过呢,也可能是太稳重,对于变化的应对,有些慢了。如今京西局势多变,事机万端,错综复杂。以不变应万变,在过去或者是一个好方法,但如今就显得过于迟钝。”

富直柔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从外人嘴里说出来,却又不那么舒服。勉强地说了一句“是”。

也许是看出了富直柔的不自在,韩冈换了一个话题,“听说季绅你来京兆的时候,在车上遇到了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