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梳理(十三)(第3/4页)

终于,紧闭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男子步履匆匆地冲下台阶,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领头的一人正是唐梓明,于文看见自己的前辈出来了,精神一振,连忙迎上前去。

走上台阶,于文就笑着问道,“哥哥,是什么大消息。”

唐梓明径直往下蹦着走,擦肩而过时,一扯于文的胳膊,“走,走,快点走。”

被唐梓明一扯胳膊,于文就在台阶上转了半圈,晕头转向地被扯着往下面走。

一大群记者走得飞快,下了阶梯后,更是将前后摆一撩,撒腿就跑,好似屁股后面有老虎在追,更像是前面堆着可以随便拿的金山。

扯着于文冲到自家报社的马车边,还没上车,唐梓明就喊着,“走,走。快点走。”

车夫见识过这样的情况,不以为异,马鞭连挥,第一个冲出了停车场。

只是刚刚驶上街道,马车的速度才提起来,车厢里面就一叠声地在喊,“停,停。快点停。”

车夫忙不迭地一扯缰绳,又用力拉了左边的刹车把手。木头做成的刹车器,吱的一声响,车轮内侧一阵青烟冒出,前面的挽马唏律律地人立而起,马车只向前走了一小段,转眼就停了。

只是后面的一辆马车跟得很近,没提防这里突然停车,就直奔后车厢撞了上来。

那车的车夫刹车不及,咬着牙将缰绳用力一扯,把两匹挽马扯着向右边转过去。挽马惨嘶着,四蹄踏地,把车厢带着斜了过来,险而又险地避开前面的车厢。

但这边的车厢甩了起来,蹭着唐梓明的车厢滑过去。两车交汇,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后,后车黑色的外壁上从前到后蹭出了一道擦痕。上好的黑漆本将车厢外壁打得锃亮,一下多了一道擦痕,就像美人脸上多了一道刀疤,顿时就不能看了。

避开了一次可算惨烈的车祸,后车继续向前,但拐弯的力道还在,挽马继续前奔,车厢却歪歪扭扭,一会儿左半边车轮悬空,等落下后,又换做了右边翘起,迎面的车马行人见状,四散奔逃。

眼瞅着这马车就要翻车,车夫忘了车厢里的乘客,慌慌张张地从车厢顶上的座位跳了下来。人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总算是安全着陆。

而失去了车夫的车厢,却奇迹一般的又扳正回来。街上的行人只看见一辆没有车夫的双挽马车在大街上风驰电掣,直往前方冲过去。

那车夫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追过去。边追边回头,指着这边差点害死人的马车大骂出口。

车夫在前面回头,“唐学究,你老没事别乱叫啊,出大麻烦了。”

“当然有事。”唐梓明理直气壮地说道,“没事我叫你做什么?”

唐梓明完全不关心那辆被他害苦的马车,以及车上乘客的遭遇。他一把把于文推下车,“你去印刷厂,跟张厂长说,让他准备好纸、墨,准备刊发号外。”

“哥哥啊。”于文愣愣地叫道,“号外只有总编才能下命令。”

唐梓明飞快地说,“号外肯定会发。事情我现在不能说,但肯定是能上号外的大新闻。速去速去!若是迟了,唯你是问。”

丢下话,马车风驰电掣,直奔报社而去,于文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路面,如坠云里雾里。

两个时辰之后,鞭炮声响彻了东京城,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在开封上空绽放。

几千几万张号外在街巷中飘落:

河北王师,大胜辽主。

……

暗室中,一群男子环坐。

黯淡的灯光让他们只能看见彼此的身影。

“真是好运气。”

“幸好想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章相公估计要气得发昏了。”

一个接一个的发言充满了庆幸和死里逃生的喜悦。

“谁想到行人司竟然会煽动学生。”

“谋划是好谋划,可惜用错了人。”

“行人司是烂掉了。”

“你们都是知道的。行人司在国子监的目标从来不是旧党。忽然换了个方向,肯定会走岔路。”

“下面呢,章韩二人还能继续合作吗?”

“暂时还会吧。”

旧党已经彻底完蛋了,赤帜死了,核心不是死了就垂死待毙。变法派多达二十年的持续压制,旧党新生力量无法在官场上出头,使得旧党已经不存在真正的中坚阶层,当年的中坚,现在只是孑遗的死硬派。

朝堂中所存有的,只是气学一脉和新学一脉的争斗。而且两派是斗而不破,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联手起来对其他派系的官员进行压制。

但这样的合作到底还会不会继续下去,这要看最上层的章韩二相能不能继续保持一致;能不能继续下去,则是要看双方之间嫌隙什么时候扩大到不可弥合的地步。

“但核心只能有一个。”

当出现第二个的时候,就意味着纷争。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可以并立,不可携手。”

“章惇和韩冈之间的合作已经维持了太长时间,之所以能维持下来,那是因为还有皇帝在。”

“韩冈留了皇帝下来,是为了恐吓和逼迫,让已经做出了悖逆之事的章惇不敢与气学分裂。”

“但现在呢,谁知道章惇对皇帝是什么样的态度。眼下的这个皇帝,弑父弑君,毫无德望,身体虚弱,甚至连子嗣都没有,章惇之辈,根本不会畏惧这等小儿。”

“但忠孝二字,早烙进了人心,这才是让章惇以及所有逆臣畏惧的东西。”

“皇帝可以换,只要换上一个能得人心的皇帝,那么当他掌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扫过去所有权臣留下的痕迹。”

“伊尹死了,霍光也死了。”

“难道太甲当真会敬伊尹为父?或许三代之人还多一点宽容,但看看霍家的下场吧,看看窦家的下场吧,再看看自秦汉后,每一位权臣下场吧。”

“敢于操弄皇权的臣子,他们要么就身登九重,家族得全,要么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阖门俱灭,决没有第二种可能。”

“章惇和韩冈能相互牵制,使得他们都不可能谋朝篡位。但章韩二人的心中,不会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有人说人心难服,但这不要紧。太祖皇帝篡位时是什么身份?”

篡。

在大宋,竟然敢公然用一个篡字来形容黄袍加身的赵匡胤,大不敬的罪名已经是十恶不赦之罪,但言者无惧,听者亦无惧。

近年来的言禁之宽纵,其实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

“区区一都点检。在他登基后,同样人心难服,但一仗仗打下来,一个个杀过去,人心不就服了吗?”

“章惇又有何惧?篡位失败,全家诛绝。不去篡位,同样全家诛绝。既然结果相同,谋反篡位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成功,章家将会一步登天,那么他为什么不去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