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载迷(一)(第2/2页)

苏嘉看着苏颂面前摊了一桌子的药材,地上也都是没有清理的碎渣,弄得好端端的一个书房,变得乱七八糟。忍不住气道:“韩冈不过是想借着编修药典来宣扬气学,却让大人为这一部《本草纲目》殚思竭虑,连睡觉也不安稳。大人你这是何苦呢?”

“你懂什么?!”苏颂突然发起了火,冲着儿子呵斥,“圣学乃万法之宗,医药之学何能例外?!医典中论及圣学,本就是韩冈他该说的,不说才有错!明日到了经筵上,为父照样会说。”

苏颂一贯好脾气,一年到头也不一定会发一次火。今天的怒气突如其来,苏嘉张了张口,却也不敢多说上一个字。

训得儿子不敢说话,苏颂冷哼一声,这个话题算是揭过去了。不过到了明日的经筵上,却是没办法跳过的。

苏颂是翰林侍读学士,在经筵官中排在最前面的,品阶远比侍讲、说书都要高。不过经筵官的地位高低,是要看他们与天子相处的时间长短来评判。苏颂当然是远远不及新党的那一拨人马。

大宋天子特设经筵,让臣子来讲学,这是在向天下臣民表示皇帝重视文教,同时也让天子多了一个了解外情的渠道,增长学问只是末节而已。相对的,诸多臣子也利用了这个机会,来争取天子的认同。

王安石安排吕惠卿和王雱做崇政殿说书,吕惠卿升任执政后,也安排了自家的兄弟做崇政殿说书,就是为了利用给天子讲学的机会,将自己的政治观点灌输给天子。比起崇政殿中,一群宰辅重臣争着说话,互相之间还监视着对方,经筵上一对一的讲学,能将事情说得更细,也便更容易说服天子。

这些天来,新学一脉的经筵官,将气学视作眼中钉,在经筵上连番攻击气学中的观点。韩冈主张的自然之道难以争论,但儒门的根本还是在经义上,张载和韩冈的论述中,可供攻击的地方很是不少。

所以韩冈才会请到了他苏颂的头上。

下这个决心并不容易,在经筵上为气学张目,这等于是要让苏颂彻头彻尾站在韩冈这一边。不过对于新学,苏颂的确没有好感,而他本人的学术观点,这些年来,也的确是与气学越走越近。

而且因为天子诏禁私藏千里镜,苏颂不得不将自己心爱的千里镜交了上去。那可不是三五十贯就能买到的低档货,光是为了磨那镜片,苏颂可是卖了宿州的六十多亩上等水田。虽然在外面恍若无事,面对韩冈也一点不露心思,但苏颂的心中可也是恼火至极——不仅是外物,还有他那些借助千里镜的发现,全都得束之高阁了。

别看新学如今借助《字说》的问世,天子的垂青,一时间声势大振。可一旦有人能拿出真凭实据来戳破画皮,冲上将会是争先恐后。

真凭实据,苏颂手上就有。气学讲究着以实为证,这一份证据,新学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辩说过去。纵然天子咬着牙坚持,但士林中对新学虎视眈眈的可是为数不少,到时候,纵然有皇帝主张,但新学想聚拢士林人心,也就只能靠科举了。

硬顶着风头来,或许会让天子难堪,只是落到头上的责罚,也不会太重。大不了出外,对苏颂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到时候,又能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天文星象了。

终于有了决断,压在心头上的巨石也就不复存在。苏颂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小心地将桌上的药材收好。转身看见儿子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去睡?为父可是要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