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1583—1589年(第2/45页)

阿福坐下来答道:“说真的,一年前该教的就都教给我了,现在我是一半时间念书,另一半时间教那些小不点。”阿福十九岁了,和巴尼一样,身材高大,性格随和。

“哦?”看来这一天内德合该开导年轻人,他不过四十三岁,实在担不起这般重任,“那不如去牛津念大学。可以住在王桥学院。”他并非实心实意地敦促侄子念大学,他自己就没念过,也不觉得有多少损失。他自认聪敏,不逊于认识的大部分教士。只是他有时候也发现念过大学的人善于雄辩,自己不是对手,听说是辩论之功。

“我可不是当牧师的材料。”

内德忍不住笑了。阿福喜欢围着女孩子打转,女孩子也为他动心。他和父亲一样,天生讨人喜欢。他一副非洲人长相,有些内向的姑娘对他敬而远之,不过大胆外向的则为之着迷。

内德发觉英国人对外邦人的态度不可理喻:对土耳其人恨之入骨,认为犹太人天生邪恶,非洲人则无伤大雅,甚至引以为奇。有些非洲人辗转来到英格兰,通常和当地人通婚,到孙子曾孙辈,长相已和本国人无异。

“念大学不一定非得当牧师嘛。不过看样子你已经有了打算。”

“祖母爱丽丝当初有意把旧修院改成室内市场。”

“她的确有这个打算。”几十年过去了,内德却忘不了陪母亲去破旧的修院查看,计划在回廊搭摊设铺,“现在看来,也不失为好主意。”

“我能不能借船长的积蓄把那块地买下来?”

内德沉吟片刻。巴尼常年在海上,积蓄一向交给弟弟打理。大部分是现款,也有些投了生意,包括王桥的一间果园和伦敦的一家乳品场,都有些收益。他谨慎地说:“价格公道的话,不妨考虑。”

“我要不要去牧师会问一问?”

“先打听一下行情,问问王桥近期土地的出售价格,一英亩卖多少。”

“我去办。”阿福跃跃欲试。

“不要声张,别说你有什么打算,就说是我打算盖房子,正四处看地。等你打听回来,咱们再商量买修院能出多少。”

这时艾琳·法夫拿了包裹进来。见到阿福,她慈爱地一笑,接着把包裹交给内德。“内德爵士,信差从伦敦过来,正在厨房等你吩咐。”

“先招待些酒菜。”

“已经备好了。”艾琳愤愤不平,气内德以为自己礼数不周。

“可不是,怪我不好。”内德打开包裹,一封信是给西尔维的,笔迹稚拙,一看就是纳塔写的,自然是托巴黎英国使馆寄来的。纳塔十有八九是请西尔维再买一些书;十年来,这样的信西尔维总共收到过三次。

从纳塔的来信和西尔维的几次巴黎之行得知,纳塔从西尔维那儿接过去的担子不只是卖书。她依然留在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家当用人,借此监视皮埃尔的一举一动,并向巴黎的新教徒通风报信。皮埃尔带着妻儿和女佣搬进了吉斯府;儿子阿兰二十一岁了,在大学念书。进了吉斯府后,纳塔更加方便探听消息,特别是关于流亡巴黎的英国天主教徒。在她的教导下,阿兰也改信新教,这件事奥黛特和皮埃尔都蒙在鼓里。纳塔打探到什么消息,都写信告诉西尔维。

内德把信放在一边,一会儿交给西尔维。

另一封信是给他的。字迹清晰,字母向右倾斜,看得出写信人性格有条不紊,是匆匆写就。细看之下,内德认出是主子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的笔迹。这是封密文信,得译出来才能读懂。他于是对艾琳说:“我得等一等才回复。请信差留宿一晚。”

阿福见状,起身说:“我这就着手咱们的新计划!多谢叔叔。”

内德即刻转译密文。信里只有三句话,让人忍不住写在信纸上,但这万万不可。倘若写着密文和明文的信纸落入恶人之手,敌人就掌握了破译的要诀。伦敦的几位同僚负责扣下的外国使馆信函,不止一次因为对方粗心大意而取得情报。内德用铁笔把内容写在石板上,用湿布一擦就干干净净。

代码他早已熟记于心,很快读出第一句:巴黎传来消息。

内德心跳加快。他和沃尔辛厄姆都焦急地探听法国有什么打算。二十年来,伊丽莎白女王假称有意同天主教国家的王子联姻,以此牵制敌人。上一个被她拒绝的是法王亨利三世的弟弟埃居尔·弗朗索瓦。伊丽莎白要满五十岁了,但仍有手段令男子神魂颠倒。她管二十几岁的埃居尔·弗朗索瓦叫“我的小青蛙”,叫他死心塌地。三年来,她把埃居尔·弗朗索瓦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他和之前的所有求婚者一样幡然醒悟,明白她根本就没有嫁人之念。在内德看来,联姻这个幌子再也行不通了,敌国多年来就盘算着除掉她,只怕这一次要付诸行动了。

内德正要读第二句,这时门“嘭”一声被推开了,只见玛格丽冲了进来。

“你好大胆子,好大胆子!”

内德目瞪口呆。玛格丽要是变了脸,府中下人一向惴惴,但玛格丽从来没冲他发过脾气。两人一向和和气气,彼此爱慕。他莫名其妙:“我做错什么了?”

“你胆敢向我儿子灌输新教邪说?”

内德皱起眉头。“是罗杰问起,”他按捺着一腔不忿,“我不过据实以对。”

“我的孩子要坚持祖祖辈辈的信仰,我不会让你把他们带上邪路。”

“好得很,”内德气不过,“不过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向他们灌输另一套看法。你该庆幸这个人是我,而不是丹·科布利那种顽固不化的清教徒。”内德一边生她的气,一边不由得感叹她模样如此动人,浓密的头发左飘右荡,眸子里精光四射。她四十岁了,风姿犹胜十四岁时的少女模样——那年,他们躲在菲利普院长的坟墓后拥吻。

玛格丽说:“科布利不过是个愚昧无知的渎神者,他们自有分晓。倒是你,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姿态,荼毒他们的思想。”

“啊!原来如此。你之所以不满,不是因为我信奉新教,而是因为我通情达理。你怕两个儿子知道,人和人之间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信仰,各抒己见,不是非得闹个你死我活。”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隐隐觉得,玛格丽指责自己荼毒罗杰的思想并不是真心话。她之所以大发雷霆,是不满自己和内德被生生分开,不能一起抚育孩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