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浅井(下)(第2/2页)

“可惜浅井氏门内,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见识。”

“赤尾殿的意思是……”

“海北大人,就未必赞成此举。”赤尾抬头说道,“毕竟东海还有今川家与贵家为敌……倘若贵家并无确实的承诺,恐怕在下也很难说服海北大人啊。”

如果只是担心这个,那倒是不妨事。

泛秀轻笑一声:“东海第一弓取,但却深埋隐患。”

“噢?愿平手殿赐教。”

“沉迷风雅,对与武家并非幸事。况且今川已经近十年未有大战,继承人的气量,恐怕无法得到足够的锻炼。”

“这个……”赤尾面色疑虑。

“君不见昔日大内家否?”

大内,今川,朝仓,乃是战国时代最具风雅,与公家关系最接近的三家大名,也都曾经是兴盛一时的豪强。然而眼下,大内已然衰灭,今川的变故也在年内,至于朝仓,也不过只有十数年了。

“平手殿的确高见,然而猜度之言,恐怕无法服众啊。”

“那么……”泛秀低吟两声,“不如就如此约定吧,倘若三年之内,织田不能应付今川在东线的侵扰,今日之事,就当做不存在吧。”

有了这句话在,浅井家等于是全无风险,然而以今川家的实力,区区织田可能在三年之内占据优势么?

赤尾不禁瞠目,盯着泛秀扫了几眼,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叹了一声。

“平手殿既然有如此的气量,那么本家自然无话可说。”

片刻之后,又说道:

“家臣亦具有如此的气量,那尾张守大人又是如何风采呢?织田的崛起,果然并非偶然。”

“在下的确就是如此华而不实之辈,军政一无所长,也只能唬唬人了!”

赤尾亦随之一笑:“近江的湖景别有风趣,平手殿想来不会虚度此行。”

正事说完之后,就开始谈及余事。

“备前大人,不是邀请阁下狩猎吗?”

赤尾清纲抚须一笑。

“狩猎这种事情,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情。若是平手殿有雅兴的话,不妨陪老夫到敏满寺一游吧。”

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不被当作年轻人了么?泛秀如此想着,面上却还是微笑:“那就有劳赤尾殿带路了。”

……

敏满寺地处佐和山城东,是北近江最大的庙宇之一,除了侍奉神佛之外,也时常接待四下的职人。

既然是赤尾清纲的女儿到此还愿,自然是要专门划出一块区域,由寺中的高僧诵经祈福。

出门之时,赤尾清纲身边有五六名侍卫,于是泛秀也带上了丸目长惠和河田长亲。

行至寺中,由僧人引到一处偏殿,顿时传来一阵念诵声音。随即有两名侍女迎出来。

“新兵卫呢?”赤尾清纲问道。他口中的新兵卫,正是其子赤尾新兵卫清冬。

“公子是被佐和山城的大人叫去游猎了。”一人答道。

赤尾清纲皱了皱眉,对着泛秀尴尬地笑了笑:“这个不成器的逆子,整日只知道嬉戏玩乐……”

“弓马之道本就是武家之本,狩猎亦不能只算是娱乐啊。”

赤尾清纲不置可否,伸手请泛秀入内。如此宝相庄严的位置,侍女和家臣自然是要留在外面较为合适。

殿外是三四十个僧侣齐声颂经,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和尚独坐在殿中的位置,身边还有一座篮床,想必就是赤尾清纲的女儿了,半天也不见响动,大概是熟睡了。

进门之后,只等了半刻钟的时间,老僧挣开了双眼,默念了一句佛偈。

赤尾清纲急不可耐,走上前去。

“大师,不知小女……”

“令千金的命数,是有惊而无险。历经三劫之后,福缘将至,泽被天下,荫及后人。”

“那么如今,只是第一次劫难了?”

“正是如此。阿菊小姐将来的缘法,当时来自东方。”

……

泛秀听着二人的对答,只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所谓的高僧,说起话来怎么却像是街头骗人的神棍一般。

正在腹诽之时,突然觉得一道目光传来。

抬头看去,只觉得那老僧的眼色纯明通透,毫无浊色,不由自主就令人收起几分轻视的心思。

“这位是来此游历的客人。”赤尾清纲似乎并不想公布泛秀的身份。

老僧恍若未闻,仍是盯着泛秀,随后突然伏身下去,对着泛秀施礼:

“贫僧恳请施主日后善待佛门。”

这句话无头无尾,泛秀疑惑之余,却也不敢全然不顾。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鬼神之说,焉知信邪?

“大师所言,在下定会谨记于心。”

泛秀欠身回礼,再抬起头,赤尾清纲眼中已有些犹疑之色。

“不知大师看到了什么呢?”

赤尾忍不住问道。

老僧轻轻摇摇头,双手合十,闭目抚起念珠。

“这位游历的大人,或许正是赤尾殿下的契机。”

虽然答非所问,但至少是有意义的内容。

一席举动,令赤尾清纲和平手泛秀各怀心思,一下居然静了下来。

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原来是赤尾清纲的女儿醒来了。

赤尾连忙走上前,抱起女儿。

和尚倒还未觉出什么,泛秀却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抱着女儿的动作,实在是滑稽,赤尾清纲平伸出双臂,分别握住婴儿的头和小腿,像是抱着箱子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代的男人,而且是武家出身,带孩子的事情,是跟他们毫无关系的。

婴儿手脚吃痛,哭声越发响亮了。

赤尾清纲手足无措,抬头想招唤侍女进来,又看了看老和尚,只觉得不妥。

一直安定沉着的高僧也面露难色,伸手从赤尾手里接过孩子,不过情况并无丝毫改变。

赤尾家这种门第,也没秉持家风的说法,况且只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女婴……

泛秀忍不住上前接过赤尾手上的女童。

“让我来吧。”

扶着婴儿,让她坐在自己左手上,右手环住她的肩膀,在背上轻轻拍着。

未几,啼声止下,女婴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人。

“这位大人可是来自东方?”

老和尚突然问了一句。

泛秀微有些惊诧。

尾张相对于近江而言,自然是东方了。

所谓的缘法,就是指的平手泛秀?

这份说辞,可真是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