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强移栖息一枝安(下)(第4/5页)

两千白马骑兵,借着之前清理的战术空间完成提速,然后不管不顾,结成一个锋矢之阵,在山谷中微微做了回旋,便直冲张燕所在。山谷内数部匪众,不是没有机会拦截,但作为非嫡系的部众,他们没有理由为张燕送死,而且指挥系统不一,没有自家首领命令,也来不及去拿命去阻截这支骑兵。

一时间,两千白马义从,竟然只是稍作回旋,便直接冲到了张燕那一千中军之前,这一千中军倒是没有滑头,也根本没必要滑头……他们本就是目标!而仅仅是一瞬间,随着马蹄践踏,长矛突刺,这支战场上唯一直属于张燕的部队便有瓦解崩溃之意。

当然,两千骑兵也为此停止了冲锋之势。

军阵后方百余步的高地上,张燕只是犹豫了片刻都不到,便直接打马而走——反正只是一千兵,反正本来便要诈败,反正就算是今日真的被公孙珣捅穿了井陉,大不了逃入山中便是,他有无数理由可以逃走。

然而,原本随侍在旁的杨凤和白雀目送着张燕领着近卫撤退,而张燕本部岌岌可危,继而有引起山谷中的所有贼兵全局崩溃之意,却居然一时不动,反而握住马缰,先朝身后侍卫做了些吩咐,等侍卫离去后,方才相顾交谈起来。

“白雀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卫将军顷全军而来,五千分兵已成笑话,张燕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就走,我料大营也不保,这一战,也算是到此为止了,咱们刚刚更是一起让自己亲卫各自回去准备投降事宜,俨然英雄所见略同。”杨凤望着身侧的白雀,一改之前的粗俗,显得彬彬有礼。“但都是投降,我却知道你之前一直与宁朔将军有交通……所以能否请你做个中人,带我一起投降,也好求个高点的出身?内应和战场降服,总是不同的吧?”

素来严肃的白雀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凤,却是一边嗤笑一声,一边勒马向坡下而行:“杨兄自去吧,我还有事!”

“万事好商量!”杨凤在身后恳切相求。“反正都是要降,此事于白雀兄不过一句话而已,却能让我省下多少辛苦……日后必然有报!”

“杨兄误会了。”白雀依然没有回头。“你要想降的话,可以去我部中寻我副将王仲,平素里便是他负责与宁朔将军交通,不必寻我……”

“那你又要如何?”杨凤心中一动。

“我本是河间国弓高县县尉,虽然说当日是被张牛角裹挟过来的,但彼时的局势,却并不怨恨别人,反倒是这些年旧友、族人在山中能久存,要多谢定难中郎将的维持。”白雀立马回头,淡淡而言。“夏日时去寻宁朔将军,试图降服,乃是为了寨中上下求个出路,却不曾想卖过定难中郎将。而今日他既然败走,接下来卫将军必然要驱赶我等为先锋去攻破营寨……杨兄,与人有约不能成,受人之恩却反噬,我虽然已经是个贼了,却只是身为贼而已,心里最后一丝清白还是要留下告慰自己的。”

言罢,其人再度回身,缓缓往前方已经溃散到不成样子的军阵处继续前行,并隐隐有提速之意。

“白雀兄到底是何姓名?”杨凤怔了一怔,陡然明白过来,却忍不住勒马向前数步,放声追问。

“河间弓高王楠!”藏在心中许久的六个字脱口而出,下一刻,这白雀却是抽刀跃马,单骑奋力直扑身前白马军阵。“河间弓高王楠在此!”

但数息之后,其人将要冲到阵前,尚未挥刀,胸口便直接中了一箭,从马上跌落于地。

随即,两名义从打马而来,一人仓促收弓,一人持矛补上,而持矛之人下手以后,却复又奋力大声对着地上死人回应:“杀你的,是弘农华阴杨修与江夏竟陵刘璋!”

俨然,此人耳尖,竟然顺风是听到了之前白雀报名,故有此应,却丝毫不管地上之人已经无法听到了。

杨凤远远看见如此情境,心中暗自哀叹一声,却又毫不迟疑,立即勒马回转,回身准备投降去了……从黄巾之乱算起,快七八年了,这些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就这样,随着汉军神来一笔,临机决断,调集骑兵,一举攻破战场上唯一一支张燕直属部队,然后张燕本人也直接弃本阵逃走,各怀心思的其余匪首们也纷纷各寻出路,整个山谷一时混乱无比……投降的居多,崩溃后跟张燕一样往后跑的人也是有一些的。

话说,双方大营相距不过十里,而这个山谷本身就有两里开阔,所以过了此地以后,再往前行一里多的狭窄通道,其实就已经到了紫山军大营。

所以,张燕并不担忧自己不能入营。

而其人率亲卫逃到谷口,见到身前一幕时却又反而大喜。

原来,张晟张白骑及其所部两千人,本就落在最后,此时见到前方战败,居然保持着整齐的建制正从谷口撤退,甚至还在谷口处设立了一道防线预备断后……张燕的兴奋,乃是见到张晟部完全保住,这要是撤入大营,四千人生力军死守大营,然后五千别动队得手,那说不定还真能有惊无险。

然而,有意思的是,眼见着张燕到来,张晟部在谷口的防线居然纹丝不动,把守军官甚至要求张燕驻足稍待,并回身禀告身后正在组织撤军的张晟。

张燕一开始只是很无奈,因为张晟部乃是其人太平道的老底子,部队全都是太平道信徒,凡事只听张晟一人,这也是张晟为什么能在北太行稳稳居于张燕一人之下,而这位定难中郎将又为什么凡事皆要拉拢此人的缘故了。

不过,随着张晟张白骑骑着他那匹此时看来格外刺眼的白马出现在谷口时,张燕却是聪至心灵,陡然醒悟,然后面色煞白起来。

张晟驻马在本部防线身后,望着明显已经醒悟的张燕,干脆一言不发,二人就这么隔着一道军阵遥遥相对。

而忽然间,秋风阵阵,卷起左右山岭青黄如浪,也吹起了张晟的衣袍与颌下胡须,张燕看着对面的身材高瘦的多年故人,只觉得对方依旧清瘦如初,颌下胡须也一如往昔,抛开手中九节杖变成了一把刀,胯下多了一匹白马,其人似乎还是当初那个道旁持杖高歌的高冠太平道人模样,也是让张燕在秋风中神思恍惚起来。

而这阵风之后,回过神来,不知为何,一直死死盯住对方的张燕居然一声叹气,转而扶正了头顶那代表汉代高阶武人身份的鹖冠,便干脆一刀拔出,理都不理身后已经猝然响起的马蹄声,直截了当,轻松划开自己的脖颈,然后鲜血喷涌,摔于马下。

从头到尾,二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张晟没有解释的意思,张燕也没有半点质问对方的意思……说到底,张燕早已经明白了缘由,那就是张晟虽然成了张白骑,却还是那个张晟,却还是一点没变,而他这个定难中郎将从褚燕变成张燕,却早已经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