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河内洛中两相隔(第2/4页)

张温只觉得自己满脑子嗡嗡作响,他这才想起来,司马直就是在这个地方自杀的,而且之所以自杀就是托病不受官却被天使逼迫……对方如此作态,他是真的无可奈何了。

然而,不等张温解释,那文士居然复又拔剑出来,直接相对质问:“你身为司隶校尉,擅专司隶重权,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所暗示,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家君侯今日说有恙,你便要直接抓人不成?!”

“怎么可能?!”张温不敢再让局势糟糕下去,当即出言否认,以求推脱。“我如何会做这种事情?!”

“你如何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人继续扬声质问。“天下人皆知,你张温乃是以财货输西园而为三公的……向来奉迎北宫阉宦!天下汹汹至此,皆由阉宦所起,你一个南阳名门,就不怕被天下人嗤笑吗?”

张温随即惊吓失语!

毕竟,眼前这一幕乃是其人最担心、最害怕的一幕!

首先,张温也好,还有之前的崔烈也罢,其实都是个标准的士人,骨子里还是典型的经学世族名门,还是跟士人们一条心的。

但是,谁让他们遇到了一个奇葩天子呢?

而且谁让他们距离洛中公族这个位置就差一点点呢?

而面对着这一层阶级差距,面对着把持北宫要害的宦官们,有人如之前审配的故主陈球,选择了去图谋宦官,结果是身死且差点族灭;非只如此,还有之前的王允下狱、阳球惨死,无一不彰显宦官的强横……于是到了后来,如崔烈、张温这群人再来到这个门槛上,就选择了苟且,选择了适度的迎奉。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随着黄巾之乱,新一代的年轻士人又迅速成长了起来,党锢也解开了,洛中的袁绍,幽州的公孙珣,还有经历了十几年党锢活下来的那些人,全都持刃横刀,喊打喊杀,俨然是要凭着武力与阉宦不两立。

这种事情,如张温这些人是不敢做的,但也不敢反对,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终究是在意外人评价的,是要脸的!

譬如数年前的崔烈,其人在黄河南岸被公孙珣公开嘲讽,回去郁郁难耐,便又找自己儿子询问他在洛中的风评,结果他儿子崔钧早就因为父亲买官而在洛中年轻士人中丢尽了脸,于是直言嘲讽,结果引得崔烈羞愤之下又动手去揍自己儿子,还被对方给逃了,算是没揍成,最后只能在家中掩面叹息。

而事情传出来,又是一个笑话。

张温也是如此……身为一个典型的老派士人,他也尤其怕丢脸,只不过他官位太高,大家平素里都给面子,所以也无人有机会嘲讽他。

但公孙珣呢?公孙珣这种人会给他面子吗?

但如今天子身体不好,握刀的年轻士人们全都蠢蠢欲动呢?

一时间,身为天使,张温羞愤难耐,却又无法解释,反而只想匆匆逃离。

“几年不见,娄子伯倒是变得好一张利嘴。”徐荣一时感慨。

“明显是早有准备。”刘备淡淡言道。

“堂堂司隶校尉,持节来封官,却反而觉得羞耻吗?”张杨虽然有些政治素养,却终究是难以理解。

“那可是白得的光禄大夫!”吕布也是感慨无言。“想我等自黄巾后,几乎被弃置不用,数年寸步难行……卫将军居然想都不想便直接不要这个光禄大夫。”

出乎意料,一直笑意明显的曹孟德此时却不禁渐渐肃然起来:“那可是奉迎阉宦的罪名,便是位居高位如张温,又如何能担在身上?”

周围人纷纷沉默。

刚刚加冠的张辽完全听不懂这群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和那边辕门内对峙的双方一样,都很厉害的样子。

但是,瞬息之后,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公孙珣就立即让年轻的张辽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厉害。

“卫、卫将军,奉迎、奉迎阉宦之事实乃虚妄之言,我此行也没有逼迫的意思。”张温勉强站住身形,也不敢去看那个厉声作色的文士,只是勉力与沉默着的公孙珣做些解释。“今日回去后,我一定与天子好好说明……”

“司隶校尉如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公孙珣终于扶着佩刀淡淡开口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跋扈过度,让你受委屈了呢!”

“不敢……确实不敢!”张温无可奈何,只能退后数步,来到节杖后面躬身相对。“今日事是我认识不清,自取其辱……鄙人实在是忘了司马公便是在此处故去的。”

“现在知道了?”

“这是自然!”

“你欲何为啊?”

“请归洛阳,不敢再问君侯职司……”

“不该进去祭拜一下司马叔异再走吗?”公孙珣忽然平静质问。

“……”

张温失魂落魄,却居然无可奈何,只能让人收起节杖,踉跄进入帐内,然后俯首拜祭了一番。然而,其人走出帐外,却又在冬日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陡然发现自己居然被百余名昂藏扶剑武士给团团围住了。

出乎意料,张温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脑子有些昏沉还是如何,居然没有害怕,只是浑浑噩噩,有些茫然而已。

“诸位。”公孙珣不急不缓,负手立在这些武士身后,朗声言道。“若说这位司隶校尉张公此行是欲对我行逼迫之事,我也是不信的,因为其人没这个胆量。但若就此说这等人不能害人那便是自欺欺人了……我弟傅燮傅南容,去年死于汉阳冀城,杀他的,一为赵忠,二为耿鄙,三……便是此人了!若非赵忠妒忌南容,南容就不会被驱赶到汉阳那种地方为太守;若非耿鄙自大,仓促出兵逼反整个凉州,南容也不会被围;而若非此人提十万兵马,劳师动众,却大败而归,又哪里有后来的事情呢?”

“我没有杀傅南容……”张温惶惶而言。

“南容却因你而死!”公孙珣凛然对道。“无能而居高位,与贼何异?!无功而贿取高位,与投靠阉宦又有什么区别?”

张温喏喏不知所言。

“当日我在长社破黄巾贼十万,见孙文台勇烈过人,便唤军中司马以上俱来观其形容样貌,今日我带数百幽州子弟南来,却不料先见你这种人。”言至此处,公孙珣愤怒难制,却又转向自己的义从喝道。“你们听好了,昔日我在昌平教你们《诗经》,说‘相鼠有皮’,便是此辈中人了!尔等一个个看不过去,记住此人容貌、姓名、官职!然后谨记在心,引以为戒!”

上百义从,居然齐声呼应。

周围人相距数十步远,也纷纷惊吓失声,而张温陡然醒悟,却立即劈手从自己早已经惊呆的侍从处夺得节杖,然后居然一手举杖开路,一手掩面,惶惶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