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首身离兮心不惩(第3/3页)

而如程普,却是有些失落,很明显,他借着战事一跃成为两千石的校尉,多少是想再跟着公孙珣立些功劳的。

实际上何止是这几个人,自二月黄巾起事以来,真正有本事的人或多或少寻到了一番打破出身、资历桎梏,并一跃而起的门路,所以纷纷有些异样心思;而早就居于高位的文官和无能之辈,却多少想赶紧了结战乱,就此回归‘正轨’。

至于说上首的公孙珣,面对冯歆难得的失态,却是面无表情,若有所思,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倒不是公孙珣刻意装模作样,实际上,他真的是在想事情……结合着他自己的军事经验,以及他老娘跟他讲的那些东西,这位五官中郎将正在可惜南阳、广宗将来的数十万俘虏。

毕竟,力有未逮啊!

有了甄氏的辅助,早就在幽州黄巾溃退后一时卷土重来的安利号,倒是轻易便能接手并联合各地官府、豪右消化此地的俘虏,可若论广宗、颍川,甚至南阳的战俘,那便真的力有未逮了。

若是真存善意,不想见到血流成河,可不可以强行去彼处买俘虏?

或许可以,但是要考虑成本的。

黄巾乱起,如今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即便是公孙母子存了善心,那也应该优先选择救助自己往辽东跑的流民吧,为啥要救助信了教还不安分的黄巾贼?

从颍川运人往辽东,假设一个人花上十万钱,有这个钱,为啥不去救助十个因为战乱而从冀州、青州往北逃的流民?整个冀州十室五空,人都去哪儿了?这天下缺少需要救助的可怜人吗?

说句难听点的话,真要是把心思放在广宗甚至颍川的俘虏身上,只能说公孙氏这对母子的良心和智商同时都被狗吃了!

宁可更多成本去救少数人,而不去用更少的力气救更多的人命?凭什么?

但是,不去救也就真没人救了……那些人就真的要死了。

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从张氏兄弟举着黄天大旗造反那一刻起,便真的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可阻挡了。

所幸,公孙珣自问已经是个成熟的将军了,应该早已经学会面对这些生死无常的事情了。

一件还算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情议定下来,众人多少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几位两千石转而谈起祭祀事宜,互相有了几分笑意的时候,忽然间,帐外有人匆忙请见。

“君候,有快马从广宗那边辛苦过来……是曹孟德和徐伯进联手派来的。”娄圭面色严肃的步入帐中,身侧跟进来的韩当居然也是面色沉重。

“出了何事?”公孙珣大概猜到了是某件事情,所以反倒是郭典第一个紧张了起来。“可是广宗战局有变?”

“回禀郭府君。”果然,娄圭一声叹气,然后无奈言道。“我家将军的恩师,北中郎将卢公,因为拒绝了小黄门左丰的索贿,被诬告为养寇自重,数日前居然被槛车入洛了。如今代替卢公的,乃是东中郎将董卓董仲颖……而且,董将军领西凉兵与部分河东骑士到了广宗后,当时并不知道咱们已经大胜,故此居然直接放弃了广宗的围城,转向来此处,结果半路上听到了下曲阳大胜的消息,又无奈再度转向南面,然后重新布置围城。”

两个消息,公孙珣和帐中诸人颇为无语。

明人不说暗话,且不说卢植被罢免这一事背后体现出了天子的焦急姿态,以及宦官的反扑。就事论事,只说卢植本人安危其实不值一提,因为他真的毫无危险……天子不会蠢到在战事还在继续的时候就杀一个‘无功之将’的,而且人家卢老师腰杆子极硬,朝中大将军何进和三公刘宽、杨赐、袁隗,以及尚书令刘陶,没有一个会不去救他的。

更别说冯歆动笔,全军两千石联署,并以公孙珣送过去的捷报正在一个好时机上了。

当然了,该做的姿态还是要有的,公孙珣当即拍案而起,表示阉宦可恶,并要以自己功劳求赦恩师……众人也纷纷表态一番。

而象征性的闹了一阵子以后,帐中众人却又对董卓的操作感到无语……很显然,董仲颖也是知兵之人,到了广宗城下,一瞅这城池根本打不动,偏偏天子让他来接替卢植是要尽快看到战果的,所以才会起了暂时放弃广宗转向北面下曲阳,准备跟公孙珣联手打一个打胜仗的举动。

然而,谁能想到公孙珣会大发神威,借着张颌的出众表现和张宝的无能,一举奠定局势呢?

董卓被天子和公孙珣给坑的死死的……重新布置围城,说的好听,天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到时候天子能饶他?卢植耽误时间被槛车入洛了,你董卓耽误了更多时间,还前功尽弃,若不能处置你……莫非你脸大?

怕是这个时候董仲颖的下场就已经被注定了……只是可怜又一位大汉忠良,为国尽心尽力,却稀里糊涂的也要槛车入洛了。

当然了,这个时候是要装作猜不到这个结局的。

一番热闹之后,帐中诸位两千石也没了多余心思,便纷纷告辞。

然而,公孙珣送人出去,回到帐中,却发现娄圭和韩当依旧面色沉重,甚至有些哀戚的感觉。

“怎么了?”公孙珣敏锐察觉到了异样。“还有何事瞒我?”

“君侯。”向来有些呆气的韩当难以自持,居然眼圈一红。“徐伯进还让人传信说,贾超死了……”

公孙珣缓缓落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贾超?之前不是还在邯郸城南见过吗,如何死的?”

“大军放弃广宗,他独自骑马往城下举旗而攻,被乱箭射死在了城墙下。”娄圭补充道。“他出阵前留有遗言给左右,徐伯进这时候才知道,贾超的兄长便在广宗城内,为黄巾军小帅,他不敢负君侯的恩德,又不能舍弃唯一的家人,便只好如此,一死求心平……君侯,他当日去见君侯与我等,怕是就存了死志,故此来别。”

刚才还自问看淡生死,甚至连卢植槛车入洛都无动于衷的公孙珣,此时只觉得心中一片难言之意,既有哀伤,又有愤懑,还有几分迷茫和烦躁……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对眼前这两个心腹。

“汝等且出去。”沉默片刻之后,公孙珣只能扶着面前几案如此言道了。“容我独处片刻。”

……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九歌·国殇》·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