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盗马亦盗人(第2/4页)

实际上,此时官寺前的街道上,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卒,甚至是眼见到官军入驻却凛然无犯所以好奇出来围观的百姓,居然无一人有所触动。

这就是战乱之下的人心……人命不值钱的,何况是有法可依下对盗贼的处斩呢?

“回禀司马,这几人是闾里指认纵火!”

“斩!”

“司马,这几人是黄巾溃兵,从东武阳逃回来的,被本地人指认……”

“回到此处后可还有作恶?”

“未曾言。”

“黄河畔死人太多了,不必多造杀生,充为军中陪隶好了。”

“喏。”

“这个束发少年又犯了何罪?”关羽不由微微皱眉。

“回禀司马。”听到询问,这名被捆缚着双臂的少年身后,一个嘴唇肿胀的屯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盗马的小贼!”

关羽循声望去,果然看到这屯长身后有人牵着一匹高大白色骏马,也是不由心下了然,然后微微叹气摇头。

“将军在上!”这少年浑身邋遢,衣着破旧,闻言登时挣扎大喊。“这马不是我偷来的!”

“莫要狡辩。”关羽见此人年纪极小,终究是不想不教而诛。“你如此衣着,俨然是城中闾左无赖,如何有这么一匹神骏之马?俨然是黄巾贼败,我军又未至,城中乱起,你趁机偷盗而来的!”

“将军请明鉴!”这少年闻言愈发挣扎不止,引得身后两名甲士赶紧出手按住,倒显得有几分膂力。“这马虽然是我趁着城中乱时夺来的,却非是偷盗……放开我!”

“让他说!”关羽挥手斥退了那两名甲士。“非是你物,如何不算偷盗?”

“回禀大将军!”在地上昂然作答的无赖少年口中,关羽这官俨然越做越大了。“这是城中一个黄巾贼头目的马,战败后他领人回城,想收拾细软逃跑,被之前匿在家中的县中贼曹领人追杀驱赶走了。我年少,并未参与此事,可是看到那黄巾贼头目趁着暮色领人仓促逃走又无人追索时,便趁着路熟与夜色独自一人追了上去,结果在城西十几里外追到了他们……”

“你莫说你一人宰了一群黄巾贼,抢了马来!”那嘴角肿着的屯长实在是听不下去。

“他们人多,我自然不敢动手!”这少年面色涨红,愤然回头答道。“便趁着他们不备,直接解开马缰,纵马逃了回来……彼辈果然不敢来追!”

“不还是如我所想,是个盗马贼吗?我在街上一遇到你牵着此马,便猜到是如此。”这屯长说完便笑,却又戛然而止,俨然是联想到了关羽的脾气,然后意识到自己嘴角是白挨这无赖少年的脑壳一撞了。

“好了。”关羽果然捻须言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且解了他的捆缚,让他牵马在旁侯立,等处置好人犯,待会问问那贼曹,若对的上,便放了他就是。”

下面屯长虽然愤愤,却哪里敢说个不字,立即拔出刀来划开了少年背上绳索。

孰料,这少年甫一被释放,便回身夺过马来,复又急促牵到关羽身前,然后执绳跪地相拜。

“这是何意?”关羽凛然问道。

“将军!”少年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撑地,连连叩首不止。“此马献给将军,请许我从军!”

关羽难得叹气,并摇头不止:“你才多大?”

“十七……不对,明日就十八了!”少年赶紧应声。

“将军莫要被他骗了,他今年刚束发,十五。”身后有人忍不住喊道。“乃是城中有名的小无赖,素来偷鸡摸狗,全然无状!”

“不要乱扯!”少年面色涨红回喊,复又恳切对关羽言道。“将军,我今年实为十六,而且在城中打架素来是号称西城第一的。”

此言一出,莫说周围军官、骑士,便是那些围观百姓也俱皆哄笑起来。

“十六也好,十五也罢!”关羽强忍住耐性呵斥道。“如此年纪正该在家好好上进,或是读书,或是习武,哪里便要从军?”

“将军!”这少年依旧不依不饶。“我父母早亡,家贫如洗,仅靠族中接济才能活下去,如何上进?”

关羽懒得听他多言,直接挥手让人把这小无赖拉下去。

见到对方如此反应,这无赖少年愈发大急:“将军明鉴,我非是一时之念,若非族中不许从黄巾贼,否则当日便裹了黄巾了!之前盗马,也是听说官军最精锐者皆骑白马,这才弃那黄巾贼头目的金银于不顾,只盗白马便回的!”

关羽难得失笑,却依旧不答。

关云长身侧两名军官亲自动手,轻松将地上这少年拽起来往旁边扯去,少年不敢再反抗,只能边退边喊:“将军收了我吧!我辈闾左贫民,黄巾贼未起时宛如草芥,黄巾贼起时亦如草芥,黄巾贼走时还是如草芥……徒然一身,若不能持刀而起,还能如何?今日不能为官军,难道是要逼我去做贼吗?!”

“拖回来!”关羽忽然色变。

邋里邋遢、衣衫褴褛的无赖少年自知失言,被拽回来后更是想起之前被砍的那些盗贼首级,一时手脚冰凉,四肢俱颤。

关羽看到这一幕,本想呵斥几句,反而心下一软。

“你父母俱皆早死?”沉默了好一会,关羽方才缓缓问道。“族中也只管你不饿死?”

“是!”少年小心应道。

“你年岁未到。”关羽认真言道。“军中不会收你为正卒的,更不要说入白马义从了。但这匹马确实神骏……”

“愿献与将军!”少年闻言赶紧叩首。“亦不求投军了。”

“我如何贪你一马?”关羽当即怒目道。“我是说,若你献马与我家中郎将,我便做主,让你入我部,拿半饷,做我私卫。须知我有一兵器,重八十二斤,虽然锋利无比,却因极重,难得使用。故此每每上阵,都使一亲卫骑马在旁,为我负刀。而我又见你颇有膂力……”

“愿为将军负刀!”无赖少年惊喜昂头作声。“当官军非只管饱饭,居然还有饷钱拿吗?比黄巾贼强多了!”

关羽闻言怒气半消:“你叫什么名字?”

“潘璋!”无赖少年赶紧再度叩首。“发干本地人潘璋!”

“潘璋吗?”关羽俯身按其背而道。“我在河东时曾听本地老人说,当年西凉兵乱,招募子弟从军,多有束发少年匆忙而走,彼时,家中长者便为之裹头以作加冠!你今日既然随了我,族中又无看顾之德,我便做主为你加冠取字好了……你名为璋,便取珪字,又粗鲁不学,正该习文……如此,便叫文珪如何?”

少年听完此言,不及叩首做谢,却居然情不自禁,泪流不止,一时间连自己新字是什么都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