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只见旧人哭(下)(第2/3页)

邯郸氏族长的面色原本已经狂喜,此时又不禁慌张起来,偏偏却又无从辩解。

“好了!”竹木简带着泥封的文书传了一圈回到了公孙珣手中,后者也变得不耐起来。“你也是朝廷官员,留些体面吧……我与你直言好了,申虎死前并未透漏你半字,反而言道‘前车之鉴,不愿为卖友之人’……”

“他还有脸说这个吗?”甄度沉默片刻,然后忽然青筋乍露,面色通红。“我在襄国做我的县长,那申虎却以我族中名声来胁迫我,我又能如何?!我若不应,再出卖友之名,我们颍川甄氏便要彻底绝了仕途了!此事全都由他而起。我何其无辜?!”

公孙珣怔了一下,却还是朝牵招做了个手势,后者也立即抬起手来……

“只有一事相求!”甄度心下冰凉,却又不禁大声呼喊。“只有一事相求!”

“说来!”公孙珣倒也不至于不给对方这个机会。

“我死后,请君侯只以勾结盗匪一事报给州中和中枢,不要言及申虎一事……”甄度涕泗横流,却又不停以头抢地。“当日我叔祖以卖友求荣一事而知名天下,结果我家中二十年未出一六百石。想我自幼苦读,却也是受尽白眼,最后费劲千辛万苦方才补到一任县长!如今,实在是不想让族中后辈再受此难!若是再传出卖友之名,我们颍川……”

“君侯不可!”一直没吭声的娄圭忽然开口。“若是将此事宣扬开来,甄氏名声丧尽,君侯说不定能少许多麻烦……”

“不必多言!”公孙珣忽然抬手示意。“此事我应下了!”

甄度当即泣涕不止。

牵招见状也不再犹豫,只是一刀而下,便将这位为家声所累的可怜之人给斩首在了官寺堂前。

血水四溅,但多被野草所挡。

围观众人大多无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官寺角落处却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呼救声,众人麻木的闻声望去,却发现是一个腰子脸的丑道人正在勉力搀扶着一个瘦高之人在呼喊。后者双目紧闭,牙关咬紧,面色白中带青又透红,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

当然,看到这位腰间的印绶后,众人还是不敢怠慢,便是公孙珣也无奈挥手让人去查看一二。

两名义从扶着此人,那猪腰子脸道人,也就是公孙珣派来专门陪聊的王宪王敏宏了,则狠狠的掐住了向栩的人中……这让甫一踏入前院便被被刚才那一幕吓得失了魂的赵国相终于是幽幽醒了过来。

“诸位,让开一点,让国相透透气。”公孙珣没吭声,身为郡功曹的吕范此时也只能无奈开口了。

众人赶紧让开。

向栩茫然的四处打量起来,目光从远处隐藏着尸首的草丛转向了面无表情的公孙珣,又从那个手持带血利刃的络腮胡子武士转向了身边的王宪王道人,最后,却是一言不发,紧张看向了后院方向。

“诸位且稍待,”公孙珣见状也是心中冷笑不止。“我送国相回房……马上便回来。”

国中诸位世族、大户首领自然不敢多言,而公孙珣一挥手,便让两个侍从抬着这位国相往后院而去,他自己也是重新了跟了上去。

沮宗想要跟上,却被娄圭给顺手拽了回来;而吕范则顺势将公孙珣的那把刀子从牵招手中索回,然后掏出绢帛擦拭了起来。

转回后院,两个侍从将这位赵国国相放到了榻上便退了出去,公孙珣旋即负着手再度步入这间卧房,然后直视起了这位国相。

向栩躲躲闪闪,但终于还是开口了:

“王道人,我以你是太原王氏出身,又兼修道法,所以以知交待你,可你刚才为何要在此处殴我一掌啊?”

王宪一声长叹,公孙珣倒是一声嗤笑:“原来国相真如他人多言,心里面是不傻的!”

躺在那里的向栩闻言当即流出两行清泪来:“公孙县君何必戏弄于我?我年少时做那些事情,三分是真的疏狂,三分是为了不负先人之名,剩下的三分也不愿瞒你,便是为了邀名做官了……可是疏狂半生,真做了一国之相,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甚至连与人好好说话都不能为,以至于张口不是经文便是骂人。如此局面,不高卧在榻上,做一个‘无为而治’之人,还能如何呢?”

这话公孙珣是信得……向栩之前数十年疏狂不定,每次见客,都是撅着屁股一言不发,几十年下来,丧失与人的正常交流能力反而是理所当然。

“这么说,我倒是对国相有恩了?”公孙珣继续负手嗤笑。“若非是我把王兄送来与你作伴,整日陪你说话,怕是今日这番话你也是讲不出来的。”

“不要……不要取笑!”

“向公,”公孙珣忽然敛容言道。“我何曾取笑过你?我来这赵国不久,却也看出来了,被做官二字逼疯逼傻之人哪里没有?说白了,都是可怜人罢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只问你,你们要做官自去做你们的官,而我既要做官又要做事,难道哪里不对吗?!缘何要与我为难呢?”

“我何尝与你为难,只是觉得无为而治才是对的,治大国如烹小鲜,你做的太过了,总是杀人、劳民……”

“可如今,”公孙珣摇头道。“向公你连屋子都出不了,何谈烹小鲜?而我却已经把人都杀了,马上就要劳民了……二者总得从一吧?”

向栩愈发泪流不止:“哪里是我与你为难,分明是你要与我为难!”

“我直言好了。”公孙珣干脆言道。“向公是国相……你要是想无为而治,直接发文书往上面去,言我擅杀、殴上、夺印,王刺史和中枢诸公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届时我槛车入洛,你自然可以继续无为而治;而你若是不想把我送入牢中,就请两耳不闻窗外事,尽管放权与我!如何?!”

向栩勉力守住泪水,然后左思右想,一时居然有些犹疑。

“向公。”猪腰子脸的王道人忽然叹气劝道。“还是从了公孙县君吧……他要是真的槛车入洛,你以为他的手下能放过你?”

向栩闻言大惊,立即便想起了刚才一幕,许久方才勉强言道:“那公孙县君,我便将印绶与你,你以后不要来逼我……如何?”

公孙珣缓缓摇头:“哪里有县令掌握国相印绶的?这样好了,你将此物放在旁边屋子里,锁上门,配上两把钥匙,一把自己带着,一把给王道人……后者以你的亲信身份掌钥匙,而我也是逢公事皆来此请教,这样便能说的通了!”

“全都依你!”说着,向栩直接解下印绶,扔给了王道人,然后便俯身恸哭不止,后者无可奈何,也只能勉力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