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6页)

那一次是农历正月十八,他们和好后的第三天。刚下过大雪,通往香山步兵侦察大队的那段公共汽车停开了。卫和平踏着积雪,整整走了八里地,小脸冻得紫红紫红的。李明强好可怜好心痛啊!要不是战友们都赶来问寒问暖,李明强会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的。卫和平说,想他,很想他。三个月来,她几乎都发疯了。她是不是在那三个月中,想得发慌了,跑到这里来,被坏人……

李明强的心猛地一颤。太可怕了!她说过,她一个人来这里寻过爱情的痕迹。她说过,她讨厌这地方!是不是……

李明强实在想不下去了,更不能在此写作了,头很热,脸很烧,脑子很乱。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到北大去,到卫和平那里去,去看她,去问她,请她说明一切,说明她那“讨厌”二字的含义。

李明强昏头昏脑地走在山路上。不,谈不上走,那简直是在滚。他的脑海中只有卫和平,恨不得一步迈到卫和平的身边。

“站住!举起手来!”随着一声断喝,一团“红火”卷到了李明强的面前。

李明强纷乱的大脑一下子停止了思想,直愣愣地盯着那团“火”。不是由于惊吓,李明强的胆比他的头还要大。而是由于惊讶,他看到了她,是卫和平身着一身紫红色连衣裙站在面前,正冲着他嬉笑呢!

“平!”李明强丢下挎包,一把把卫和平搂入怀中,“你,你怎么来了。”

“人家说你背着书包上山了,我想你一定是……”

“别说了!快,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讨厌’,讨厌那块地方?”

“你怎么了?脸这么难看?”卫和平挣开李明强的手,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那地方呢?”

“你——”卫和平那天所目睹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刚上山时,那情景已经在眼前浮现好多次了,她甚至想到李明强要求她的时候。当看到李明强像个皮球从山上滚下来时,她故意躲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拦住了他。

李明强的提问,又一次使她想到那荒唐的一幕,就一头扑进了李明强怀里,哪还管他脸色的好坏呢!她的呼吸加快了频率,胸脯一起一伏,脸颊涨得通红通红。

“你干么要问我这事儿?你今天到那地方去了?为什么又回来了?”卫和平在李明强的怀中喃喃地、语无伦次地一连打了三问号。

“我去了,看到很多卫生纸。平,告诉我,不论怎么,我都会像以前那样爱你的!”李明强抚摸着卫和平的头,声音很低很低。

“你都想了些什么呀?”卫和平推开李明强,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真要我告诉你?”

卫和平告诉了李明强那一幕,那少女在别人面前难以启齿的一幕。

不知道您是否到过闽北瓯县万木林自然保护区,不知道您是否知道那里有两棵奇异的树,它们离地五十厘米处紧密地贴在一起,然后分开;在五米高处又贴在了一起。这两棵树一棵主干是红色,另一棵主干是绿色。从树形上看也十分有趣,那“红衣汉子”骨骼强壮,皮肤粗糙;那“绿裙少妇”竟是圆润光滑,体形秀丽。如果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奇观,请赶快抓住李明强和卫和平此时拥吻的镜头,那就是树的造型、树的版本,只是他们处在改革呼声最高的都市,着装变成了“男绿女红”。

爱情的烈焰没有烧断“理智的小草”,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它提醒着卫和平——我还是个学生,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它控制着李明强——我就要上战场了。有限的爱情是一味地要求占有对方,而无限的爱情则是追求爱的本身,让自己心爱的人永远幸福。

李明强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必须拿出崇高的精神来控制人类本有的初级本能和初级感情。在这近两个月内,不,二十天内,卫和平下月十日就要放暑假了。一定要严格地控制自己,不在她面前失态,不要让她感到有丝毫诀别的意思,把一个男人心里能够容纳得下和能够给予异性的挚爱,一滴不留地献给她,然后再悄然离去……

真正的爱情始终是使人上进的,她不仅给你美的享受,而且陶冶你的心灵,纯洁你的灵魂。这时的李明强与世界上最贪婪的男人相比,那男人身上有多少贪婪,他身上就有多少无私。

他们没有再去那被人玷污过的地方。他们在一片松树林里坐下,拿出稿子,一同改了起来。

“抓阄儿的‘阄’字写错了,应该是这样……”

“这段过渡得不好!”

“这女孩的外貌和内心描写有点脱节,不统一。”

“这段理论太长了,有点讲大道理的味道,现在的人都不大爱看了。”

……

“写得真不错,无论是情、景、人、物,语言文字都比《红灯亮了之后》有进步。”

看完了,卫和平概括地讲评一下,便给李明强以深深地亲吻。他们在无人处的亲昵程度不亚于李彬和孟华。

“这叫‘情人眼里出佳作’啊!”

卫和平笑了。

“这真是‘山峥嵘,水泓澄,漫漫汗汗一笔耕,一草一木栖神明’啊。”卫和平抖动着稿本咏着。

李明强知道这些句子,名字叫《画山水歌》。记不清是谁写的,但会背咏全诗,因此接道:

“忽如空中有物。”

“物中有声。”卫和平对道。

“复如远道望乡客。”

“梦绕山川身不行。”

“我天天想和平。”李明强又调皮地补上一句。

“但愿头不疼。”卫和平对完,“扑哧”一声笑了。

李明强也笑了,笑着把卫和平拉入怀中。

晚上,李明强又坐在桌前写了起来。

隔壁是战友之家——俱乐部,几个战士随着舞曲在狂舞。自去年允许战士们跳舞后,战友们学会了许多舞步,现在他们要进行一番“临死前的享乐”。乐声、舞步声震得墙壁、楼板嗡嗡作响,震得李明强的脑袋也嗡嗡作响。把他的素材震跑了,把他的词句震跑了,把他的一切记忆都震跑了。他正写到男女主人公步入舞场,那个迪斯科的“迪”字都不会写了,还得翻字典,偏偏字典上又没有“迪斯科”这个词。他曾几次想过去对他们大喝几声把录音机关了,但是,都忍了下去。

人生需要忍耐的事情很多,学会了忍耐,就理解了人生。忍忍忍,饶饶饶,忍字总比饶字高。

“唉——”李明强不得不放下笔,把头俯在桌上。

睡一会儿,静一下。

“排长,还在唱《和平歌》呢!走吧,跳一曲,歇歇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