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1]似的,横着走,说不出的傲气和霸道。金凤走路也有她爹的风范,高高地挺着胸,一对已经成熟的乳房挂在她那瘦窄的胸脯上显得特别大,随着走动一颤一颤的,学校的男生爱看,路上的男人也爱看。一次,李明强和金凤走在路上,连拾粪的老头儿都多看了两眼。金凤走路,不像她爹那样横着走,而是摆着走。从前边看,胯部一耸一耸,乳房一颤一颤,很性;从后边看,屁股一扭一扭,裆缝一闪一闪,很浪;从两边看,上部一摇一摇,下面一摆一摆,很条[2]。不论是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远看近看,都是一道亮

丽的风景线。在男人中,李明强恐怕是最接近金凤的人,那柳叶眉,丹凤眼,溜檐鼻,樱桃嘴,尖下巴,哪里李明强没有细看过?就连她那耳朵眼儿边有个小黑点李明强都知道。可是李明强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瞎想。他常常告诫自己,张洪虽坏,但金凤无罪,他既不能与金凤成为夫妻,也不能害金凤一辈子。除良心这一缘由外,李明强心中还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学校团总支宣传委员卫和平。

卫和平长相一般,梳着两条小辫,不多说话,是全年级的学习尖子,篮球打得很好。也就是在打篮球中,他们认识的,李明强在三(一)班,卫和平在三(四)班,但是,从一年级开始,每次学校联考,不是李明强第一卫和平第二,就是卫和平第一李明强第二,第三名都要与他们相差一大节子。他们相互倾慕着,谁也没有去捅破情爱这张纸,他们中间始终像隔着一层雾纱,始终有一种神秘感。李明强常常从枕头包中取出卫和平塞给他的纸条,翻来履去地看,也拿不准卫和平是不是真正爱他。

这张纸条是卫和平去年七月十二日在黄冶河边塞给李明强的,上边只写十二个字:“我要的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李明强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一天,他的身躯倒下了,但是从心里又站了起来。

去年六月,公社突然有了招收空军飞行员的名额,要求应届高中毕业生报名。体校和高中共处一院,王宏茂费尽心机,给才是高中二年级的李明强报了名。李明强也真争气,从公社到县里,从县里到地区,从地区到省城,一路过关,一丁点儿毛病都未查出来,就连那“C”字形八个方向的视力表,最小的一行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验了个二点五的眼睛。整个高中就验上李明强这么一个学生,据说全县就验上了七个人,高兴得王宏茂一顿喝了一瓶烧酒,喝高了,睡不着,半夜把体校的学生集合起来,年轻教练李锐把灯光球场的灯全打开了,全校欢庆李明强验上空军,就像那一年男队获得全县篮球联赛第一名一样,一直折腾到天亮,会了餐,放假一天。

王宏茂带着李明强回到了西流村,高兴得李铁柱嘴都合不上,急忙杀鸡做饭。明强妈流了半辈子眼泪,终于流出了幸福的泪水。傻子李志强知道弟弟李明强验上了空军,兴奋地满村跑着吆喝:“锵锵哩锵哩锵锵,锵锵哩锵哩锵锵,李明强验上空军唠!李明强验上空军唠!锵锵哩锵哩锵锵,锵锵哩锵哩锵锵,李明强验上空军唠!李明强验上空军唠!”

傻志强这一嗓子,西流村像发生了六点七级地震,震得全村乱动。李铁柱的本家前来祝贺,外姓人议论纷纷,大队支书张洪急忙派出亲信,到公社到县里到地区探听消息,晚上专门为此事开了个支委会,归结了四个问题,一是李明强的父母不仅是右派,李铁柱还反对“农业学大寨”,这样家庭的孩子要是驾上了飞机,有可能跑到台湾或美国去;二是王宏茂弄虚作假欺骗组织,李明强根本不是应届高中毕业生,是十六岁不是十八岁;三是李明强从小道德败坏,有打架恶习,在小学打遍了村里的孩子,在县戏校曾被开除;四是李明强上高一就谈恋爱,与好几个女孩子发生不正当关系。

第二天,这四个问题通过张洪的关系网,几乎同时到了公社、县里、地区、省城“招飞”人员的手里。王宏茂正在请高中老师们喝酒的时候,接到了取销录取李明强的消息,气得王宏茂摔了酒杯掀了桌子。

李明强是下夜自习后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先是一怔,接着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纹,默默地走出寝室。天空还在沥沥拉拉地下着细雨,电灯泡挂在房山墙上,灯光拼着气力刺穿雨雾给李明强照出一片昏黄的路,李明强看看四周无人,便飞快地向王宏茂家里跑去。

进了屋,一股酸腥夹杂浓烈烧酒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李明强几乎喘不过气。

王宏茂吐酒了,躺在床上骂娘,他的老婆坐在桌边掉眼泪,看到李明强进来,急忙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问:“吃了吗?”

李明强“嗯”了一声,问:“婶儿,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王宏茂的老婆换成了笑脸,她不想马上告诉李明强,想找出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一时又想不出好词句,就接着说:“问得没头没脑的,你看,你干爹喝醉了。”

“我没醉!尻他娘,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敢在我王宏茂背后捅刀子,我查出来,日他祖辈——八——哇”王宏茂一激动,又吐了。看来他脑子还很清醒,欠起身子吐在床头下的脸盆里,又拽了一缕卫生纸擦了把嘴,把纸狠狠地扔在盆旁,对李明强喊:“强子,尻他娘,干爹不让你去当空军了!好好学习,考大学!尻他娘,考个清华北大……”

李明强没有等王宏茂说完,他已明白学生们的传说是真的了,转身跑向雨中,跑向学校下面的黄冶河。

今年的雨季来得特别早,黄冶河暴涨,洪流滚滚,涛声阵阵。李明强面向大河,高仰着脸,尽情地接受雨水的洗礼,河道的风夹着雨点拍打着他的脸庞,他感到爽快多了,天在为他哭泣,黄冶河在为他咆啸。他想哭,挤不出眼泪;他想喊,发不出声音。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在黄冶河边遛达。

王宏茂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经过风吹雨淋,酒一下子醒了,他抱着李明强的肩膀摇,一边摇一边喊:“强子,你可不能干傻事呀!”

李明强不说话,像根木头似的任凭王宏茂推摇。王宏茂心痛地说:“孩子,你哭出声吧,那样好受些。”

许久,王宏茂见李明强没有丝毫的反应,又说:“来,对着黄河滩喊几嗓子。”他说着,就学着赶场人的吆喝声喊了起来:“哦嗬哦嗬哦嗬——”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显得格外的响亮,就像是要将这黑暗撕开一样,在黄河滩上传得很远很远。王宏茂喊了,觉得舒畅些,就催李明强说:“强子,快喊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