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3/8页)

这样的全无间隙真是快要让人发疯了。我瞧着一个在那设炸点地家伙跟在蛇屁股后边想逃远一点,从战壕那头削过来的机枪打在他背上,一点血也没有,尘土飞扬跟打中个土人一样——他们一伙子已经被泥土盖上好几层了——当然他还是肉做的,他死了。

何书光在那里挣扎,因为泥蛋正强要把他塞回那个炸不到的角落:“让我上!让我上!”

泥蛋:“你要被炸到了全都死!”

然后就又一次地动山摇,这实在是过于疯狂了。这样的重复爆炸人躲出几百米也不过份,我们却簇拥在连一个小队也装不下来的预备战壕里。泥蛋被冲激得与何书光抱了个满怀。何书光倒找着了空子端着他的家伙就往上顶。

过路的丧门星一刀把子把他给干蜷了:“怎么说你才会听?”

然后他赶过去堵漏,这回的日军是从战壕里掩过来的。

死啦死啦又一次对着蛇屁股大叫:“开了没有?!”

蛇屁股地回答从烟尘里传出来,真让人想对着自己脑袋搂火:“再装!”

人们都麻木了,几个人拿着炸药包爆破筒又钻了过去。

张立宪从藏身处蹦了出来,扛着他早装填完毕的巴祖卡,他莽得都没招呼一声。他身后地人是靠着眼疾手快才能趴下避开那炽热的尾流,怪异的声响是这种武器诨名的来源,然后一发火箭弹在堑壕里穿飞,在雾气尽头的日军群落中爆炸。安静多了,我们快发疯了,日军也被他们过于惨烈的伤亡弄得快要发疯了。

死啦死啦低下了头,枪握在手上随时待击,但他低下头看地图时象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大家都这么熟,我知道他其实也已经无奈得快疯了。

我:“你蒙错地方了!”

死啦死啦:“没有的事!”

但那是强撑和色厉内荏,雾气和硝烟飘过我们中间。张立宪抱着巴祖卡在发发抖和啜泣,迷龙和他的新助手给马克沁装上又一条弹链,丧门星把刀插在身边,用枪瞄着此时并无目标的壕沟尽头,以便子弹告竭时可以上去砍他娘。他不放心地回头瞅了眼何书光,还好,这回何同学听话在个子弹打不到的角落里没动——唯一可值得安慰的是更多的呻吟与哭叫是从日军那厢传来。

又是谎言,偷袭已变成了决一死战。四川佬在哭,死亡对他们是很壮烈的事情,只是没想过是这样排着队。我们也很快对豆饼死了觉得麻木。日后说起来。我们说,他是第一个被点了名的。

不辣:“嘿嘿。”

我瞧了眼他。那家伙永远脏得像土猴,比较不像猴子的地方是他左右开弓地拿着两个手榴弹。

我:“笑你个鸟。”

不辣拿手榴弹比划了一下:“小东洋在哭。”

我愣了一会,在他的脑袋上弹了个崩。我手上有块破布,我递给他,让他擦掉他那脏脸上永远去不掉地脏污。

蛇屁股又从那个已经炸进去的死洞口爬出来,交叉地挥舞着双手:“要炸啦!要炸啦!”

我们又一次得做缩头龟和鸟兽散,蛇屁股猫着腰跑向我们,满汉跪在洞口拉着引出来的导火线想做引爆,刚点燃的时候一个手炮弹落在他的身后,于是他背上扎满了弹片趴在洞口,眼光光看着那条火线向洞里燃进。

又一次轰然地爆炸,只要不去想那烟尘里有一个人,它与别的爆炸也没什么两样。蛇屁股们这回不用人喊便扎了回去,连铲子带手扒地在炸出来的浮土上掘进,迅速消失于烟尘弥漫的洞口。

我们瞪着那个鬼地方,我们已经不想再问也不想再说了。

蛇屁股从里边瓮声瓮气传出来的动静也是不出意料的:“炸药!”

死啦死啦拿脑袋在壕壁上猛撞了一下,这是他迄今表现出来最沮丧的动静,但蛇屁股那里也没有更多的动静,过了一会我们听见枪声从土层里传来,依稀难辩,但可以确定是一枝汤姆逊。

蛇屁股很快从那个半塌方的洞子里连滚带爬地撞出来,铲子扔掉了。手里抓着打空了的汤姆逊,不是惊喜而是惊惶:“来啦来啦!”

我们听着从那个洞子里渐近日语的嘈杂,死啦死啦向何书光挥手,一直被我们强迫远离危险之地的何书光茫然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不辣:“该你啦!当自己是委员长吗?”

何书光几乎是屁颠颠地跑了过来,扛着他的喷火器,他从极低的角度对着洞子里做了一个危险的发射,连人都被后座推出了几步远,烈焰和浓烟从洞里倒卷了出来,连惨叫声都没有。安静了。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下,没想到这玩意竟具如此的威力。但我们同时也交换了眼神——我们对待何书光的方式实在是正确不过。

何书光满意地看下我们,调整了发射角度,毫无必要一副警戒待射的样子。

死啦死啦:“回去!”

何书光:“……啊?”

我们已经动之以手。

“回去回去!你就是委员长!”

“看起来。快把他看起来!”

何书光晕头转向地被我们擞了回去,被几个人给裹在子弹打不着的地方。死啦死啦调整着自己的武器,把长枪背了,霰弹枪和毛瑟二十响调整到便于上手的位置。他把一个长电筒绑在自己胸前一看来他这回要打头了,我们没人异议。

死啦死啦:“路是要大家闯地。我也说不清路,就都是一条心地往上走。山顶。”他拍了拍他的电筒:“这不是拿来照路的。不要有别的光。我照到了什么,你们一起开枪。”

然后他拍了拍狗肉,跪在那洞口,确定那里边炽烧已过可进得人时,他钻了进去。我们一个个钻了进去,一条找死的生路,唯一一条。

一片漆黑,炽热、焦臭、火药臭、血腥、呛死人的硝烟。比起上回钻地老鼠洞,唯一的好处是它开阔得多,它是一个终于可以称之为工事的坑道网络,我们居然可以奢侈地直立行走,可以并排两人甚至四人。坏处是它四通八达,每一个岔道都可能是不归之路,在一片漆黑中,我们清晰地听见土层上的枪炮声和来自那些岔道里的嘈杂。

我们一路上行,没人说话,心里再没着落也尽可能少说话是这趟黑暗之旅的起码要求。因为我们能藉此分辨出日军。日军也能藉此分辨出我们。我身后的一个家伙大概是紧张过了头,枪口杵到了我的背上。他跟我说了声对不起,我拔出刺刀捅进了话音来源往下半尺的方向他说的是日语。

然后我就被一个粗大的枪筒顶住了鼻子。

我:“我他妈孟烦了。”

枪筒子挪开了,粗大、双筒、切口切得像刀一样,只能是我那团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