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7页)

蛇屁股:“那也不行。嫂子,开下门!我们知道你是好人!”

我忽然有些意兴索然:“别叫啦。迷龙老婆也不喜欢我们。”

那帮家伙便讶然地盯着我。

豆饼:“为啥?我们又没做坏事。”

我:“咱们是丘八,杀人的,就这样子。她上个家就是被我们这样人毁掉的。”

丧门星吓一跳:“那那那那又不是我们干的。”

我:“都是拿枪的。”

不辣很忿忿:“那迷龙拿的是扫帚啊?老大个儿,机枪,捷克造。”

郝兽医:“……她男人嘛。女人家。”

我:“行行行!行啦!我也是瞎猜的。”

我们从七嘴八舌转入了沉寂,不辣悻悻地作势,看那架子我倒不怀疑他能一脚把门踢开,我们也沉默地看着,他也终于没踢。

我们落落地站在院墙外。那是因为几个最悻悻的,如不辣蛇屁股之流还要往迷龙家睡房的窗户里摔几个小石头。

几个石头后,迷龙光着膀子从那个窗眼里现身,冲着我们就哈哈地涎乐。

豆饼便见了日出似地:“迷龙哥!”

蛇屁股猛的便一个爆栗:“别见了你亲妈似的!”

克虏伯:“我还没吃饭呢!”

迷龙连个屁也没吭,咣当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窗户还没合缝时我们已经瞧见他奔向我们瞧不见的床。

我们便站在那里,每一个人都心里滔了天地觉得自己是个傻B。

不辣:“走吧。等什么?”

迷龙那边厢已经开始嚎上啦:“姐儿们巧打扮哪,去把那戏来观。”

我:“等着了。走吧。”

我们郁郁地回去祭旗坡,没走几步就碰见那个被迷龙指作死啦死啦的东西,那是一个禅达佬赶着一头驴,那驴冲我们高叫着。我们觉得我们蠢得像驴。

我们发誓要把迷龙收拾个臭死。实际上他回来后立刻被我们收拾了个臭死。但还能怎么样呢?我后来想迷龙是仁慈的,他让我们愤怒地离开。好过在曲终人散时寥落地离开。那样的话,我们只会想起我们什么也没做,连替人高兴的能力都已丧失,我们只会眼红、咒骂和嫉妒。

这回那辆车终于是在我们祭旗坡下停的,死啦死啦和阿译在完成着几个大帆布袋子的交接,交接方地余治一脸地不耐烦劲,何书光甚至懒得下车,以他最爱好的姿势倒坐在车上捣腾着手风琴。

车开走的时候手风琴也就响起来啦,欢快得很,师部来的货直奔他们最爱去的横澜山。

阿译在我们已经搭出轮廓来了的营房旁边支了张三脚桌子。坐了个三脚小凳,翻着那本烂糟糟的名册。点着更烂糟糟的一堆国币,几个总算还识得数字的兵在帮他打点——他干这个可真是太合适了,我恨不得给他套个袖套。

我们在领饷,新丁们眼光光地瞪着即将到手的饷,因为傻瓜们没领过几次饷。老家伙们爱搭不理地看着他们的饷,因为知道那几个子也绝不够干个什么。

死啦死啦点头哈腰地领着他那份在我们中间肯定是最多的饷。

虞啸卿的好处是在乎名声。包括在炮灰团这帮烂柴中的名声,但求无愧于心,他可能拖饷,但绝不吞饷扣饷。

迷龙站在一个拆出来的砖堆上,脸上还带着被我们当树栽了之后存下的泥壳子,衣服也是泥泥水水的,丫快活得不行。

迷龙:“老子成亲啦!发糖发糖!说一声万年好合给一块糖!”

我们抓着我们那几个破饷,很有尊严地看着。

我:“万年好合?你沤煤炭哪?”

迷龙:“这个家伙没得糖吃。”

我:“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万年好合——十块!拿来!”

迷龙掩着口袋便跳下来要跑,我们拥上去,嘴里没口子大叫着万年好合。有时喊成万年好合个王八蛋什么的,没一会丫就剩两个被撕巴开的口袋了。我们把硬糖块塞进了嘴里,眼光光地看着我们这片号称团营地的荒地,真甜。迷龙可得意了,连衣服都被我们撕开了。丫敞着个胸脯对我们嚷嚷,“我对弟兄们不错吧?着实不错!”

豆饼甜得眯着眼:“嗯!”

蛇屁股:“你是在拍马屁吧?”

豆饼:“嗯!”

迷龙才不管那个呢,他得意啦,他高兴啦,他终于过上了他从南天门上便开始向往的生活。“有奶就是娘!”他拍着胸脯:“我有奶,我就是你们众人的娘!——对不对呀?”

“对不对”是对我们这个人圈子外说的。死啦死啦正低眉顺眼地过去。

死啦死啦便没口子地点头:“对对对对对。”

迷龙:“饷领了没有啊?”

死啦死啦:“领啦。”

迷龙便拿出一摞欠条来:“那就拿来呀。”

死啦死啦便向了我们:“我是你们众人的孙子!谁有钱借我?”

我们便哄的一声作鸟兽散。但是那没用,死啦死啦追在我们每一个人身后。那压根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

迷龙便拍着手上的欠条等待着,狗肉眼光光地看着,看着它的主人从每一个人身上敲诈出来若干,再加上自己的饷交给迷龙,换回一摞欠条中的那么一张。

我们现在都说狗肉比死啦死啦要阔气,它那身肉上东市怎说还能卖两子,而死啦死啦撩街上可保只能臭大街——于是一到发饷时,死啦死啦便水蛭似地盯着我们这帮光棍。

我看着那家伙冲着我便过来了,忙闪身就走,可没辄,这种生物你甩不掉。我便站住了,“你是我爷爷,我没钱借你。”

死啦死啦:“得给迷龙凑进货的钱啊,要不他那就断档啦。你们就只有杂粮米吃啦。”

其实我已经在掏我的口袋了,“你找郝老头要啊。”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捏着两个手指:“人家为儿子攒家本的。你这样热血的大好青年,有觉有悟的,就不要讨价还价啦。”

我听得气往上撞,进了他指尖的钱又夺了回来,“不给啦。”

死啦死啦:“我有你把柄。”

我:“屁的把柄。要钱也可以,我单带一个连,不做你近随。”

死啦死啦:“又来又来。离我远了你就自由啦?我说啥做啥关你屁事呀?离我近你哪不自由啦?”

我差点没噎着,“你是我团座嗳。要啥没啥,还胡下命令的团座。”

死啦死啦想了想,说:“那我还是有你把柄。”

我没骂回去,因为他掏出一摞又脏又旧的信晃着,那些信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地方,有的都开啦,所有的都卷角污边。

我:“不会有我的。”

那家伙便抽出一封来乱晃:“烽火连三月,家书值万金。你要自由还是烽火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