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8页)

“你家的烟囱。”我说。

那天我卸下了她家装错风向的烟囱,却发现没能为装上去。后来就放在那,我想第二天就去给她装上,但第二天我们审了死啦死啦。

小醉安抚地说:“没事的。我现在做一个菜就出来,放一放烟。蛮好的。”

“蛮好的?”我问

“蛮好的。”她肯定地说。

我呆呆看着她,她很美丽,而且我肯定是除了我,别人看不出来的美丽。

说到烟囱,就想到为什么要卸烟囱,和那个我不想再去的地方。我现在像条被等着拍拍头的哈叭狗,可连阿译都知道她只是一个土娼。刚缩回头的毒刺又开始抖擞,禅达的火山爆发吧,泥石流席卷我们所在的街头,我宁可掉回头掐死阿译。

于是我看着阿译,而阿译很警惕。“干什么?”

小醉则把这误会为我要向她介绍我的朋友,“你的朋友?”

“我的上司。他管好多个我。”我隐隐有些快乐地看着阿译受伤的神情,“这我儿子。”

阿译说:“你……”

小醉说:“我……”

我发现我的手搭在雷宝儿头上,而那小子若无其事地舔着他的糖,但我心里的毒巢还在喷云吐雾。我伸手抢了雷宝儿的糖,“叫爸爸。”

雷宝儿就叫:“爸爸。”

我把糖还了给他,同时看到小醉曾经焕然了的神情变得很黯然。

禅达的火山爆发吧,泥石流席卷我们所在的街头,我居然玩得很高兴。

小醉艰难地说:“他好像你……漂亮。”

我便把雷宝儿地脸转过来,捏得他的嘴里几乎要流了糖汁。“像我吗?漂亮?”

小醉把雷宝儿从我手里抢走了,她蹲着。她不看我了,只是对雷宝儿没来由地爱怜着。

“叫阿姨。”小醉跟雷宝儿说。

“是小阿姨。”我纠正道。

郝兽医说小孩闻味认人的,大概是真的,雷宝儿立刻亲热地对准了小醉,或者我该说他和他龙爸爸一样好色的。

他乖乖叫道:“阿姨。”

“好乖好乖的。”小醉从手上捋着一个玉镯子,那玩意儿戴得很紧。所以她大概捋得自己很痛,而且才褪出一半,“这个送给你。”

我吓了一跳,“干什么?”

小醉捋得自己都快哭了,“戴好久了。要费力气。”

“你妈给的嫁妆吧?给小王八蛋干什么?!”

我都听见她捋得自己骨头响了,咔地一声,终于捋了下来,小醉连忙擦掉也不知痛出来的还是怎么出来的眼泪,然后把那玩意套在雷宝儿手上,“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我便去雷宝儿手上夺。而雷宝儿七拧八拧地绝不就范,还加上一个小醉竭力阻止。

“还回来!干什么玩儿真的?”我一边夺手镯一边对小醉说。

小醉一再说:“送给他啦,真的送给他啦。”

“阿译!”我在纠缠中抬了头向阿译求助,“这小王八蛋是我什么人?”

阿译脸上悻悻的表情立刻让我后悔了,我想起来我们刚还在互相扎刺的。

“他是你儿子没错。可她是你什么人?”果然。阿译如是说。

我大吼:“你是我什么人?一个为了不尿裤子只好对我放黑枪的人!”

小醉呆了,雷宝儿也被我吼呆了,没呆的是阿译,他声嘶力竭地抡了回来,“我是被你们当日本人一样待的异端!就算对日军你们也没有对我这样的仇恨!”

然后我们听见一声炸雷,在禅达某个遥远的地方绽开。

小醉发着呆,并且本能地拉着架。“你们……要下雨啦。”

我和阿译发着呆,听着那声炸雷后的连接几声炸雷,以及一种怪异的呼啸。

禅达的火山不会爆发,泥石流也不会席卷这样平缓的地形,但是——

“趴下!”我大叫。

我把小醉和雷宝儿全扑倒在身下,阿译无措地跑向一个地方,在险些撞墙的时候终于学样卧倒,呼啸声飞越我们头顶时快要刺穿了耳膜,而后巷头炸得天崩地裂,幸好那里并无人烟。

我一下明白了,“日本人!打过江啦!”

阿译现在没有怒气了,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蔫头搭脑地,“怎么办?”

“回团里!在这里就是散兵游勇!”

何止散兵游勇,我们根本也武器也没有,阿译立刻也觉得这种决策是何等英明,他已经开始拔足狂奔,我盯着他的屁股拔步,几乎被绊了一跤——雷宝儿抓着我的裤腿,说:“我要回去!”

我茫然地想起小醉还在旁边,就说:“你跟阿姨待着!”

“我不认得她!”

“你就当她是你妈!”

我愣了一下。我看着小醉茫然地跪在那里,我这话让她清醒了些又茫然了些,于是她茫茫然把雷宝儿抱在怀里。

我把雷宝儿抢出来,往旁边一坐——这么皮实的小子先一边待着吧。我扶着小醉,觉得她轻飘得不行,而小醉让我觉得弱得不行。

“你不要死。”她说。

我瞪了她一会儿,狠狠亲了她一口,然后我开始狂奔,我知道我奔的时候会瘸得越发难看,所以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又把雷宝儿拉回来,在怀里抱着。

“王八蛋才是他爸爸呢!他不是我儿子!”我大叫。

我不知道在越来越密集的炮弹中她是否听到,只知道我拐过巷弯时她还抱着雷宝儿跪在那里,我只庆幸当日军找准了试射点后,就不再往她所在的地方开炮。

我在近处地烟尘和远处的爆炸中奔跑,阿译的屁股有点儿遥远,幸好他跑得很跌撞,并且常做不必要的掩蔽动作,以至我这瘸子都追得越来越近。

一只蜗牛——我是说学生追在我身边,跟我说:“老总,给支枪吧!一块儿抗击倭寇!”

我哇哇地吼回去:“妈巴羔子老子自己还现找枪呢!”

他很失望地站住,我没管他,烟尘把他遮没了。

这个晴天已经不再像晴天了,但是我终于追上了阿译。

阿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回团里……再怎么办?”

我理直气壮地答:“问死啦死啦!”

这答案很无赖,但很有效。是啊,管他对错呢,有个人会帮我们拿出主意。

然后我就被一家院门外倒着的一辆脚踏车绊到了,摔得如此惨重,以至阿译要回身扶我。

我踢了一脚那脚踏车大声地骂:“简直是日本鬼子的地雷!这破车——”

我没往下骂的原因是因为这破车实在破得非常熟悉,它没有车座。然后我们看着狗肉像——发狗炮弹一样从烟尘中飙了过去。

“团座他——”阿译说。

话音未落,一个爬墙又踩中了浮砖的家伙扑通一声从我们前边的墙头摔了下来,声都没吭半个,推起我们身前的脚踏车就开始助跑,那家伙上装扣子没扣,裤子倒是扣啦,但皮带迎风招展地挂在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