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收编路上(第4/6页)

老旦迅速命令1连和2连的战士们分头警戒,他带着几个人来到城门边上,摸着墙上密麻的弹孔,什么子弹都有。老旦挖出一颗弹头,看着像这几天打的,再看迫击炮的弹坑里,血洼还黏糊糊的。

二子站到了城墙上,对着老旦挥手。老旦按他指的方向钻过城楼下的破门,赫然见到几十个狼狈的鬼子。他们或站或立,形容委顿,绷带和脸孔一般肮脏,一大群如瘫在泥巴里的瘟鸡,当头的鬼子瘦得如一根直立的扁担,晃悠悠对老旦敬礼,竟说起了中国话。

“长官,清谷师团山左大队牛城连队全体,向你报告,请接受我们的投降。”

他的中国话令人惊叹,老旦差点就问他是不是汉奸,但他腰上的军刀说明定是鬼子,汉奸挂这个是找死。老旦狐疑地看了看他身后的鬼子们,问:“一个连队就这么点儿人?”

“报告长官,这两天战死了很多。”鬼子头目说。

“战死?和谁战死?”二子问。

“长官,周围有……武装土匪,有两百多人,他们过一会儿就又要来了。”鬼子头目向城外一指,声音带着颤抖。

老旦一惊,抬头四望,三个连已经抢占了城中各制高点,机枪迫击炮都架起来,便放心地问:“是哪里的土匪?火力如何?为什么打你们?”

“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有枪,有土炮和炸药包,他们拐跑了我们的皇协军部队,要我们向他们投降缴械……真是……吃饱了……撑的。我们说要等候国民政府来人接收,他们就……气急败坏……就打,我们……咬牙切齿地守了半个月,他们……使了吃牛奶的劲……也打不进来……”

老旦扑哧一笑,这鬼子怎文绉绉的?不留神就说错一句。他问这鬼子以前是干什么的?不出所料,这家伙以前是个老师,教村里的小鬼子画画的。

鬼子提起共产党游击队,老旦便想起阿凤和肖道成,那么一帮溜边儿走的、他不打招呼都过不了山寨的家伙们,竟敢大张旗鼓地来抢鬼子?鬼子无非是投降了,没了四方的协作,这才被他们这么着欺负。他在鬼子面前慢慢走着,将一张脸绷得凶煞一般。这些鬼子全不似之前见过的那样凶恶,连身体都是弱的,里面还有两个比步枪高不了多少的娃子,脸蛋子红扑扑的,单眼皮儿木呵呵的,这哪像个鬼子呢?这仗打成这样,鬼子真的成了鬼。可八路怎么回事?这些穷鬼难道成了气候?

“你们别管,他们来了有我们,你们照常列队,把武器都集中放下,名册也交过来,我们就把国民政府的接收令给你们,带你们去集合地。”

鬼子乖乖听命,那样子简直是任凭宰割。老旦让二子在城边放出一支带着机枪的暗哨,一两百个八路,管叫他有来无回。胡参谋说了,急行军过来的目的,就是怕牛城被共产党吃了,有必要就动手,他记得这句话。

鬼子说得没错,没多久八路就来了,却不是开枪放炮来的,而是敲锣打鼓,拉着一条横幅,老旦不认得,就问那个鬼子,鬼子说写的是:热烈欢迎国军到来,国共合作庆祝胜利!

老旦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百多个叫花子般的八路已经排着队喊着号子走进了城。庄稼地里的一个排的暗哨端着机枪发愣,城头上的狙击手摸着脑袋看着老旦。老旦想着那横幅上写的意思,好像没啥问题,又好像问题很大,他不由得脸红了,正要掩饰般摸出烟锅来,二子酸溜溜地说:“娘的,我娶下的老婆,你们往炕头蹭个啥?”

二子的话点醒了老旦,好一群奸诈八路,和肖道成当年去黄家冲一个路子,别管说得多好听,巴掌拍得有多响,反正是来揩油的。

“警戒,给老子拦住!”老旦举着烟锅喊道。战士们这才明白过来,城上城下立刻举起了枪,几支机枪指着他们,投弹手拧开了手榴弹的保险盖儿。1连的两个排迅速从城外包抄过去,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老兄,我们等得你们好苦啊!”当头一人是个歪嘴,又像是瞎子聋子一样,老旦全营的动作他视而不见,径直向老旦走来。老旦举着手拉着脸,那只手在天上举得木头一样——他当然不能挥下来,那是开枪的命令。巴掌不打笑脸人,何况也的确有国共联合抗日这么一说。那人长得精瘦精瘦的,步子却迈得不小,手里空空如也,八叉着手掌,大咧着一张歪嘴,就这么直通通走到了他的眼前。老旦的手放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正要摸一下脑袋,见对方举起了手。他还以为这家伙要敬礼,可他一把就抱住了老旦,结实的胸膛硬硬撞了他,一身汗臭塞满了老旦的鼻孔。

“老兄你们从哪里来?怎么也没打声招呼?我们把鬼子已经打得没脾气了,围着饿都要饿死了,这帮家伙死硬,硬是不向咱缴枪投降呢。”

老旦张口刚哦了一下,皱着眉正要说点硬话,那歪嘴一把揪住了他拿烟锅的手,惊讶道:“哎呀,老兄也稀罕这个?巧了巧了,你等下……”

这人说罢就在兜里掏,老旦的话干巴巴咽了回去,这伙八路们并未举枪,有说有笑地在那儿站着,敲鼓的几个家伙满头是汗,还扔了鼓槌抽起烟来。歪嘴掏出一个小布包,不用打开,老旦已经闻出了烟丝味儿,是好货呢。

“老兄你看,这是一个光复的县长给我的,地道的老烟棍,你来这个……”说着他夺过老旦的烟锅,硬硬地塞了一锅递回来,老旦刚接住,他就点着了火柴。老旦红着脸歪着头,吧嗒吧嗒嘬着了,吸了一口,噗地吐出去,吸了下鼻子,准备翻脸。

“那个……”他说。

“什么那个这个的?老兄,知道你们来了,我带来了好酒好肉,给大家伙接风洗尘。”歪嘴一把搭着老旦的肩膀,对后面喊,“把酒肉抬过来!”

果然是好酒好肉,大块的猪肉牛肉熏得黄黄的,老旦看着都流口水,可越这样,他越觉得不安,便退后一步,咬着牙说起来:“老兄且慢,说明白再吃再喝,先谢谢你的烟。”开了话头,后面就容易了,“你知道俺们是国军,对不?既然知道,就知道俺们来干啥,对不?既然知道俺们来干啥,就得按国民政府的命令来办,对不?鬼子是要投降,但是要向我们投降,你们是哪个编制的?这边可没有八路,你们这么哄上来打,鬼子打死这么多,好像有违咱国民政府的命令呢,你说是不?”

老旦抽着烟锅,另一只手背向身后。二子端着枪站在一旁,独眼冷冷地看着他们。歪嘴干笑了声,四周看了看,一手叉腰道:“老兄这是一面道理,请问在你们来之前,这里多久没有国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