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国民党反动派进攻(第3/15页)

战士们哗啦啦地拉开了枪栓,调整射击尺码,二子扔掉了嘴里的烟,双手握在了机枪柄上。杨北万虔诚地端着机枪的子弹带,一个劲问:“二子哥咋回事?他们是咋回事?”

可二子早不想理他,他的枪口晃来晃去,瞄着人最多的一处停下了。两辆坦克停了一下,它们发现了这边山头上的埋伏,两发炮弹打了过来。真是见鬼,怎么这么准呢?一颗炮弹登时敲掉了一个班的火力点,几个战士在火光中飞了起来,软塌塌摔在沟里撞了几下,眼见都不动了。

“别开枪,等敌人靠近了再打!”王皓跟没看见似的,他小心地把望远镜放进铁盒子,慢悠悠抓过他的波波沙冲锋枪,用一根指头拉开了枪栓。

不少战士看着老旦,眼神略带古怪,那是一种害怕,却不是怕死,老旦咬牙看着前方,知道此刻的表现将为后半生的命运一锤定音。这是全新的路口,每一条都铺满猩红的血迹和兄弟的眼泪,可若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做鬼都要矮半头。即便看破生死,能看破这纷乱的世界吗?荣誉和尊严、民族和自由,在自己这个农民身上只是一只驴的嚼子、一匹马的马掌,它引着你逼着你挥汗前进,端着枪前进就好。一俟你倒下了,死去了,有的是驴子和马替代你。你们吃的是一样的草料,却总被告知将来会住进天堂。

老旦那奔涌的血冷了下来,慢了下来,你谁都不是,你不是国军也不是共军,在这无穷尽的战争里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一个要活着的卑贱的人,一个要去找老婆和孩子的可怜巴巴的庄稼汉,何去何从,都只能以命相搏。

“1排派一个班去左边,重新配置那个火力点……2排尖刀班出来,带上火箭筒和汽油瓶准备对付坦克,要离近了扔,一下就一个!3排往两边分散,机枪跟着走,他们已经乱了,直通通从中间冲过来,咱们就两边交叉火力伺候着。4排的小钢炮准备开火,先给俺敲掉那几辆车,然后打他们队伍中间,都听明白没有?”

老旦扯着喊,弟兄们仿佛早就等他这一下,都齐声应着。

见战士们提了气,纷纷动了起来,王皓颇松了口气,拉着老旦说:“他们冲得没谱,看着凶其实乱,我负责这里,你和二子去东边机枪阵地,行不行?”

王皓这是商量的语气,但老旦听出来这家伙会打仗,要害的确是在两边的机枪阵地和迫击炮。老旦点头应了,拉着二子向东跑去,西边的那个排长也是老机枪手,自是知道怎么打。刚一就位,国军已经进入了最佳射击距离,老旦把眼一闭,大声喊道:

“开火!”

二子的机枪开火了,子弹高高地飞过去,在他们头顶飞过,战士们的各式武器也响了,乒乒乓乓放个不停。那一大群国军黑压压的,几百个总是有的,跑得那么密,却没倒下几个。突如其来的子弹令他们慌得猫腰停下来。王皓精得鬼一样,登时火冒三丈,老旦大老远就听见他举着枪的怒吼。

“干什么你们?我这个把月的唾沫白费了?不想打你们就回去!到那边儿朝我进攻!老子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王皓动了真怒,握枪的手抖个不停,战士们多是老兵,这么近哪能这么臭?明摆着枪口抬高了一寸。老旦被王皓那拉了一尺长的脸吓出冷汗,再看看已经到了百米左右的国军,心里一声长叹。他快步走到高处,推开闭眼揪头发的二子,操起机枪对战士们大喊道:

“同志们!咱们已经是党中央毛主席领导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是纵队首长们特意关照的立功连。咱们面前是死心塌地跟随国民党反动派的敌人,咱们立功连能参加这场战斗,能守在这里打阻击,是党和人民对咱们的信任,也是纵队首长对咱们的信任!为了新中国!同志们,听指导员的话,完成首长交给咱们的任务,杀敌立功啊!”

老旦一边喊,一边瞄住了冲在前面的几十个士兵,肩膀顶在枪托上,压低枪口,眼睛一闭,扳机一扣,几十发子弹平平地散了出去,那一片人割麦子样躺下了。西边的几挺机枪也开了火,十几挺机枪形成恐怖的封锁火力,齐刷刷钻进扑来的人群,虽看不到飞溅的血花,听不到噗噗的声音,却看见它们在人群中隐没不见,那就是钻进去了,一颗子弹穿过一个两个,没准还能打死第三个,机枪钻过的伤口吓死个人,就像从里面爆开一样,老旦可尝过那滋味。见机枪全开了火,老旦连长发了狠,战士们再不犹豫,密集的弹雨倾泻而出,扇子一样铺开,那是苍蝇都飞不过的罗网。迫击炮弹炸开,几辆车打着滚翻了炸了,上面的人蹦着叫着,有不少压在里面。车上的汽油桶被打燃,猛卷起的大火吞噬了一大片人,火球样的人发疯般地号叫。国军也开了火,机枪冲锋枪迫击炮都来了,战士们很快看到身边的战友被击倒,那杀人的劲也就上来了。老兵们弹无虚发,他们太了解国军怎么冲锋了。这一轮齐射几乎把冲上来的国军全部打倒,几个不要命的冲到阵地前沿,被一串串子弹绞肉机一样绞碎了。

山沟里顷刻尸横遍地,剩下的国军却还没有投降和后撤的意思,仍然向上猛冲。两辆坦克挨了好几个火箭炮,终于被炸掉了,汽油引燃了里面的弹药,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夹带着人的残肢碎体从坦克盖里喷出来,天女散花一样落在冲锋的国军身上。

忙中乱冲,毫无章法,虽然拼命,却不成效果,这支国军顷刻间便打残了,已全无还手之力。老旦指挥有方,敌人不经一打,转眼之间,下面就只剩下几十个人了,他们围成一圈不再开枪,躲在一辆烂坦克后面缩着头。3排长跑来说,他们看样子不想打了,中间围着个受伤的军官。

老旦放开了机枪把儿,发现两手针扎般疼,上面盖了一层冰。他呐喊着搓去,才知道那是冻在手上的泪水。

“停止射击!”老旦命令。大家迅速将话传了下去。王皓从那边也站起来,对着老旦挥了挥手。

阵地上寂静下来,只剩人的哀号。老旦被这声音拉回武汉和常德,一股酸泪就涌了上来。他忙大声喊道:“国军的弟兄们,放下武器,投降吧!咱不打了……”

这话酸溜溜的,好像鬼子也这样朝自己喊过。下面没人再开枪,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多谢贵军好意!我军自有建制以来,没有投降的先例!”

老旦被这话噎住了,打成这个样子,此人竟还如此平静?

“你们……败了,打又打不出去,何必以那个……什么……卵击石?”老旦一时心急,这文绉绉的词儿就忘了。